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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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古大事将成,须具备三个条件:天时、地利、人和。

何晓当然知道这人尽皆知的道理!

从袁老主事手中接过散帮主事重任后,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面对此刻的局面,他极为头疼。

奈何虽为主事,却并不能震慑眼前各首领。

可这一切该从何说起呢?

应当从安西府的黑市散货说起。

2

黑市并不黑!

黑市所做皆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可却有着惊人的暴利。

因此黑市虽不能光明正大,可黑市并不黑,给每个进入黑市的人带来金钱的光明,所以在安西府人心中,黑市就是一个生财的好地方。

久而久之,便有人觉得黑市这个名称不雅,便自作主张给黑市取了个别名——鬼市。

鬼市并无鬼!

可人心却有鬼。

鬼市买卖在于散货!

各种来路不正的物品通过黑市卖给欣赏的主户,然后运输出安西府,外销其他府,从中获取暴利,甚至有些物品已经买到了敌国,所换得金钱以十倍记。

可是在鬼市做买卖要经过三方势力:鬼楼、水域、散帮。

鬼楼是鬼市交易地,但凡有人需要来鬼市交易,都需要到鬼楼,只有鬼楼的搭桥,买卖才能顺利成交。

水域是一帮渔民,虽是渔民,可他们有另一个身份,便是水域散货的船帮。

他们将鬼楼成交的各种物品通过渔船通过后海运出安西府海域,送往主户所在之地。

因水域行船日夜兼程,不费时间,是主户最喜欢的一种选择。

散帮是鬼市另一股散货人,他们以马、骆驼、人,穿行与各府之间,随身夹带货物,将主户购得之物安全送达。

他们穿梭各州府虽慢,可携带之物从未出过错,夹带方法更是层出不穷,另盘查的守军一无所获,也获得一部分主户的支持。

然而这看似相互依存,彼此无纠葛的三方势力却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和谐。

当然,一切以利益驱动,无论如何稳固的关系都会出现裂痕。

更何况掺杂着人性的贪婪,那便更加复杂起来。

3

“如今鬼楼碍于水域势力,将大部分生意交给了水域散货,我们散帮眼看便被挤到夹缝中活不成了,难道还不出手吗?”

米培忧心忡忡地望着何晓,实在想不通英明神武的上代袁主事何以将位子传给了何晓。

事实证明,何晓畏首畏尾,全无大将风度,任由水域从鬼楼抢走了原本属于散帮的份额,让本就不富裕的散帮更加捉襟见肘。

“那怎么出手?”何晓揉了揉额头,平静地扫过在场所有首领,最终目光落在了米培身上。

米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不满,隐忍着恼火道,“水域自从抢走了我们的份额后,越发壮大,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早已经不把我们放在眼中,可是我们都是散货的行当,彼此都有见不得人的买卖,我们可以命人悄悄将水域的散货路径提前告知安西府镇海府,到时候镇海府出手稽查,他们失了手,失去信任,到时候就算鬼楼偏袒他们,可是各大主户未必肯相信他们,那时候我们散帮便有散不完的货物。”

其余首领不住点头,显然认同米培的方法,可是不敢轻易决断,目光都落在了何晓身上。

“自古拆人墙脚的事情,最终都没有好结果,更何况,我们可以这么做,难道水域就不可以这么做吗?”何晓语重心长道,“鬼市三方势力能这么生存下来,就是因为惦念三家祖上的情分,彼此恪守本分,从不做互损声誉的事情,这才相安无事,若是大家都各自算计,恐怕鬼市早被镇守府连根拔起了,更何况,散货方法完全是主户自行选择,并非鬼楼能说了算。”

“主事,你太过天真了,难道还信这些?”

米培恨铁不成钢,实在想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何这般天真,若非鬼楼从中作梗,水域绝不可能这么顺风顺水,究其原因,还是上代主事太过耿直,得罪了鬼楼楼主。

何晓瞧其他人,见多数保持观点,并无人附和米培,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不管你信不信,我相信自有公道。”何晓一拂衣袖,“各位今天请回,我有些乏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等有了办法再与各位商讨。”

米培冷哼一声,“当初老主事被鬼楼避而不见,胸中气闷便去了,到了今日看来,三家主事本来可以共桌共事,可如今看来,恐怕我散帮连同上桌的可能都没有。”嘲笑完后,众目惊愕眼神中,米培转身离去,临出门还不忘补道,“等你想明白了,恐怕整个散帮真要散了。”

何晓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向着人群中唤,“马大哥还请留步,我旧疾复发,你有良药,不如帮我看看如何?”

马良哪里有什么良药,却明白何晓的意思,点了点头,目送众人离去。

4

“主事单留下我,一定有什么事情需我做。”马良也摸不清何晓心思,但他是上任主事指定的众多辅佐首领之一,多年来对何晓的决策从不质疑。

“马大哥是袁主事留给我的可信之人,如今你也看到了,众多首领已经怨声载道,我也决不能坐视不理了,所以有事需要马大哥帮忙。”

马良一惊,“你知道了?”

何晓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来,递给了马良。

马良恭敬地接过看完,不由一揖道,“主事有任何事情,马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晓忙搀扶起他,恭维道,“袁主事临终交给我三个锦囊,散帮大事,遇事不决,需要可信之人,可以打开第一个锦囊,在半年前我已经打开了第一个锦囊,不想却说得是马良大哥你,看来袁主事视你为心腹,那我更应该信任你。”

马良忙再拜,“有愧老主事所托,但何主事有任何事情吩咐,马良义不容辞。”

何晓忧心道,“各位首领所说,确实是散帮目前遇到的困局,我也觉得散帮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但是无奈啊,袁主事当年刚正不阿,得罪鬼楼,如今鬼楼和水域关系密切,疏远散帮,并非无迹可寻,要我看,他们已经要将我散帮踢出局,我何能不忧心如焚,但是偏偏又无可奈何。”

马良道,“主事不是说老主事留下三个锦囊吗?”

何晓点头道,“不错,当初袁主事定然知道自己一去,散帮和鬼楼势同水火,散帮会出大问题,这才留下化解的办法,我留下马大哥也是为了拆开第二个锦囊。”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谨小慎微拆开看完后,深吸了口气,叹道,“袁主事确有先见之明。”

何晓将宣纸递给马良,马良看清楚字迹,不禁露出敬佩神色,回想昔日历练,恍然醒悟道,“原来当初袁主事安排我与那人的际遇,竟是为了今日筹谋,袁主事真乃神人也!”

5

黑市有一座樊楼,传言仿造史书记中富人游玩之地。

樊楼酒坊,来自西凉府的异域美姬在胡曲中翩跹起舞,美轮美奂,与安西府歌姬所表演完全不同,令人耳目一新。

“苟先生请饮了此杯。”马良举起犀角杯率先一饮而下,倒转犀角杯示意敬重,竟无一滴酒落下。

对面肥胖老者慢慢举起酒杯,懒洋洋地喝了口,又放在了桌上,满脸不屑。

马良丝毫不生气,忙示意陪伴的美姬给他添酒,“如今这鬼市水域一枝独秀,俨然一派新气象,真是令我马良歆羡不已,只可惜呀,我落脚在散帮,纵使翘首仰慕,也只能远观繁荣不可亲近,唉!遥想当初落难,苟先生对我的扶持之情,至今难以忘怀,若非当日一饭一医之恩,我马良恐怕早已经抛尸荒野。每每思及至此,想到还未报答苟先生恩情,便惶恐难安,幸亏苟先生不吝大驾,还肯理我这个故人。”

苟步东似乎并未在意马良的深情流露,反而趁机偷摸了一把美姬的腰肢,被马良看得真切。

美姬下意识一哆嗦,可苟步东看在眼中,却嘿嘿嘿淫笑起来,当警觉对面的马良怔怔望着他时,忙醒悟道,“马良先生这是什么话,昔日虽说我救了你,可若非你从中指点,我怎么可能投入水域谋事,这才有了今日,要我说,你我彼此也不需用客套,我们肯定前世有缘,若不然怎么会有如今的关系?你是散帮首领,我是水域首领,多么奇妙的关系?哈哈哈哈……”他笑了许久,马良也只能不住点头赔笑,蓦地,苟步东止笑道,“要说道运气,啧啧啧,我不得不为你惋惜,水域三家,各分其职,各有家当,不过是最近我水域太抢眼了些而已,你所在的散帮就不好说了。”

“说来就倒霉,我的运气怎可与苟先生相比,你知道的,我们那新主事,志气高存,偏偏又智大才疏,毕竟是年轻气盛,弄得散帮内离心离德,人心涣散,如此下去,恐怕散帮真的要散了。”

苟步东翻眼看了一眼马良,心中来了兴趣,却不动声色,“马良先生这话何意?你我多年前就有些交情,但交情言浅,何以跟我嚼散帮主事的舌根,说些不着天际的事情?”

马良满脸焦急,一揖而礼,“苟先生,正因为我们有交情,这才来叨扰,虽说交情尚浅,可我一说,您不来了吗?证明您还是看重这份情谊的,实不相瞒,我说这些散帮隐秘,就是为了向水域表一份衷心,想要你看在昔日情分上,给我留条后路,只是不知道苟先生可愿意给一份活路?”

苟步东轻笑道,“马良先生严重了,你是散帮老主事身边亲近人,这散帮无论何时,应该都有你一席之地,你说这些难免让有心人多想了。”

“一席之地?”马良叫苦连天道,“您都知道我是老人了,可是这年轻人上位后,哪有将我放在眼中,如今他在散帮四面楚歌,与各位首领矛盾凸起,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若是想要坐稳散帮,那必须要先得到这些首领的支持,更何况即便如愿安抚了其他首领,可到了那时候,鬼楼的生意恐怕早就被水域分走了,到时候散帮已经名存实亡了,那我还有好吗?还有活路吗?”

苟步东抓着下巴沉思,一口将酒喝干,趁着美姬添酒时他竟没有趁机占便宜,可见马良所说引起了他的兴趣。

“散帮牧主事高瞻远瞩,手段高明,以水域优势,已然夺得鬼楼这么多主户的信赖,占得了硕大份额,这般英明神武,恐怕水域迟早要领导鬼楼,我看以后这鬼市的排名应该是:水域、鬼楼。”

苟步东瞪大了眼睛,许久疑问道,“那散帮呢?”

马良摇头道,“等水域领先鬼楼,那还需要散帮吗?或许这格局牧主事心中明白的很。”

“休要胡言乱语。”苟步东拍案而起,一旁的美姬惊吓中酒壶掉落在了地上,应声而碎,酒香弥漫在整个客房。

马良看在眼中,却心知肚明。

苟步东恼怒一甩衣袖,向着马良道,“马先生,今日且当你我没见过。”他大步流星向着客房外走去。

马良暗自奇怪,莫非自己猜错了?可是多年前与苟步东相识,此人不像这种人?难道如今成为水域牧云升身旁的红人之后,习性也有所改变了?

难道押错了宝?

踌躇无措之际,只见那苟步东停住了脚步。

马良失落的心绪再次提起来,觉得一切还有戏。

“马良兄,如你所说是真的,我水域硕大盘口,或许可以为你留一席之地,可是就算你投城,也需要纳个投名状不是。”

马良大喜过望,一揖长拜,“请苟先生转达牧主事,马良一片真心可照日月,定不会辜负苟先生伯乐之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苟步东这才消失在了房门口。

6

“什么?你说那黄口小儿将我负责的货源转交给了马良那窝囊废?”

“米老大,不止如此呀。”亲信不住摇头,显得痛心疾首,“刚转交给马良不久,那货主见不到马良的人,一气之下直接去了水域,半天的功夫水域就安排人将货物从鬼楼带走了,据说价钱比我们的便宜了三分之一,如今恐怕水域的货船带着原本是我们的生意早在后海上了。”

“你是死人吗?你就不能不给那姓马的吗?”米培伸手一巴掌打在了亲信的脸颊上。

亲信嘴角溢出鲜血,委屈道,“米老大,你以为我想吗?可是那姓马的人手里有何主事的令牌,我哪敢违逆?”

米培脸色涨红成了猪肝色,随手将一旁的西施壶甩在地上,怒吼道,“什么破何主事?他不配,我这就找他理论去。”

亲信忙跟了上去。

散帮主事府前,朱红大门紧闭,此时在门前聚集了数十名首领,一个个满面怒火,恨不得命人踹开主事府大门,直接冲进去讨个说法。

“姓何的,你出来,今天你必须给我个说法。”远远便听到了米培恼怒的呼喊声。

众人转身望去,便见米培大步流星地走来,皆被他的愤恨言语所慑,又知他是散帮的老资历,各自让开一条道。

米培目光扫过众人,咧着嗓子问道,“怎么,你们的货物都被那姓何的分给了马良那老家伙吗?”

“不错,米老大,难道你也被……”

米培怒火不打一处来,“可不是吗?姓何的仗着马良是袁主事留给他的亲信,竟把仅有的货源生意给了他,可是又怎么样?转身就被水域夺走了吧,你们说怎么办?”

“我们也是如此。”一旁又有一个首领叫苦不迭。

“何主事这是要干嘛?若是其他货源我不说什么,可是分给我们的货源却要平白无故被姓马的抢走,抢走也就罢了,只要好好维护,所得也有一半归于散帮,可是转手却被水域抢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做法,我真得不服。”

“对,今天他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米培喘息着,“要我说,这姓何的和姓马的沆瀣一气,是摆明了要把散帮的货源让给水域,这是要毁了整个散帮。”

众人不住点头。

米培居高临下,朗声道,“今天若是他们给不出个说法,我们就在这里不走了。”

“对,对。”

“给个说法,必须给个说法。”

“不然散帮真的毁了。”

“米老大,马良是老资历,可是你资历不比他差,我们可都仰仗你了。”

米培心中一动,无意之举,竟让自己资历挺起,当即心悦道,“ 承蒙各位信任,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但是我希望各位清楚,既然决定让我全权处理,便不能半地反水。”

“那当然,我们只相信你。”众人齐声恭维,声震屋瓦。

吱呀一声门打开,露出熟悉的面容,顿时众人鸦雀无声。

“你们相信什么?”何晓整理衣衫走了出来 ,目光懒散扫过众人,疑惑道,“怎么,都没事做吗?守在这里作甚?”

米培胸口起伏,怒意升腾,“我们哪里还有事情做?生意都被你送给了马良,我们都没法活了,当然只能来这里找你讨个说法了。”

“哼,没有生意,那就去鬼楼给我招揽,来这里难道我能给你们吗?”何晓向来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可是此时说话却透着少有的强硬。

米培略感惊讶,可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丢了颜面,“我们招揽生意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让你给了马良,今日我们需要你当着众人的面保证,以后绝不会以主事令牌抢夺别人的生意。”

何晓活动着手腕,显得有些不耐烦,“你们都是散帮的人,理应为散帮的未来负责,我这般做法,或许你们不懂,但是你们要相信,我绝不会让散帮散了。”

米培冷笑了声。

何晓略显怒意,“你笑什么?”

“我笑你都快要将整个散帮送给水域了,还在这里混淆视听,蛊惑众人。”

何晓点头道,“要说蛊惑人心,我觉得米首领应该扪心自问下,看来我必须要米首领清楚自己的位置。”

米培从未见过何晓如此硬气,略显惊讶道,“你想干嘛?”

“来人呐,以散帮规矩请米培首领去祠堂受罚,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放他出来,若是他私自逃走了,你们一样同罪。”

“何晓,你敢?”

“还等什么?”何晓瞪着从府邸奔出的大汉,一声呵斥,大汉前后左右将米培包围起来,探手便抓了过去。

米培想要反抗,可是这些大汉是祠堂执事,多年来这种事情做的多了,迅疾无比,手到擒来。

米培的亲信想要援救,反而被大汉一脚踢飞,饶是米培骁勇,然而面对这些执事却无能为力,被拿捏得死死。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米培挣扎不开,只能向着下方众人道,“还等什么,救我啊。”

“你们就此散去,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你们的生意会大增,若是还执迷不悟,试图与散帮主事府抗衡,我只能请帮规,并将闹事者逐出散帮,视为叛徒。”

米蓓被惩戒,人群大气也不敢喘。

何晓见效果达到,点了点头,那些执事将捂着口舌的米培带进主事府中,接着门便关了起来。

其余人如梦方醒,虽将信将疑,却并不敢造次,逐渐有人离开,不久便相继散去。

7

“主事,我看时机成熟了,你多年筹谋一朝得现,看来这鬼市的局面是要改变了,也该我们水域独领风骚了。”

苟步东兴奋地诉说心中激情,可是对面的人却望着祠堂的历代主事牌位,一言不发。

苟步东也摸不透了,奇道,“牧主事,牧主事?”

“你认为我们现在时机成熟了吗?”

苟步东一怔,急忙道,“当然,现在黑市的客人几乎不用介绍,都会选择我水域,鬼楼想要从中调和,都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水域已经深入人心,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时机成熟了吗?”

“我曾承教与老主事身前,他曾说过,想要成就一番伟业,天时地利人和,必须占得其二,如今我水域占得几分?”

“鬼楼做盘,理应人和,可如今我水域也不缺人和,散帮以地理优势,与水域共分客源,然则与水域的便利相比,他那点地理优势荡然无存,这从所有主户选择可以看出来,更何况我们船行后海,可日夜兼程,时间会缩短,又比他们价钱低,这才换的更多主户信赖,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地方水路到不了,但是我们也想到了对策,只要我们压过了鬼楼,届时散帮撑不了多久,到时候我们抛出橄榄枝,还有那马良振臂一呼,我们应该可以组建一支散帮,专门应接水域到不了的地方。”

牧云升不住点头,颇欣赏苟步东的认知。

“最麻烦的就是鬼楼了,所有黑市的客源都出自鬼楼,如今我们互为仪仗,他们需要我们散货,我们需要他们笼络货源,显然鬼楼很早以前就看出了这点,这才让散帮和水域相互掣肘,若要打破这种格局,恐怕是目前最棘手的了。”

牧云升闭上了眼睛,揉了揉额头,露出狡诈的微笑,“你难道忘了吗?那袁老头不知深浅,得罪了储楼主,如今虽说已故去,散帮也有了新主事,可在储楼主心中,那道坎恐怕难以过去,要不然也不可能让我水域一家独大,散帮已经不足畏惧,要对付鬼楼,其实很简单,接下来你只需要这般如此……”

牧云升压低声音在苟步东耳畔低语了一阵子,苟步东肥硕的脸颊上露出油光发亮的笑容。

8

“你说什么?鬼楼将所有未完成的生意交给了散帮?”牧云升恼怒地拔高了声音。

苟步东两腮颤抖,脸色极为难看,“确实是这样的。”

“难道那些卖家敢违约不成?难道不怕我们去找他们索赔吗?不怕我们从此以后不再接收他们的货物?”

苟步东苦笑道,“他们在鬼楼的操作下,重新委托给了散帮,听说散帮这两天忙的不可开交,而我们闲置了这么久,好多兄弟看不到未来,转身投靠了散帮。”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们稳操胜券。”牧云升愤怒地摔碎了茶杯,怒道,“去取契约,我们去鬼楼理论一番,我就不信了,他鬼楼还敢操纵主户违约,破坏黑市规矩不成?”

“牧主事,要不要带上几个兄弟?”

牧云升叱道,“我有理,我带什么人?难道我牧云升身为水域主事,这身份都不够吗?”

苟步东心虚道,“只怕这鬼楼设下圈套,只等我们来钻啊!”

“哼,在这黑市地界,除了我牧云升算计别人,那算计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苟步东仍不放心道,“我当然知道主事您英雄了得,可是英雄也怕小人啊,就算不带别人,至少将您的护卫八将带在身旁,也好有个照应。”

牧云升目光流转,哼了声,一甩衣袖向着屋里走去。

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原本散帮困窘的境地竟一朝得解,那些质疑的声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拥护恭维之声,那些事前围困主事府的人早将米蓓抛在了九霄云外,更有甚至当众职责米培不识好歹,以下犯上,理应落得如此。

何晓心知肚明,也不敢居功自傲,能有这样的结果,完全是袁主事临终留下的三个锦囊解决了困境,他对老主事的睿智英明佩服的五体投地,因而更加谦卑,博得众人一致拥护。

“何主事,现在应该处置米培了。”马良见何晓威信稳固,私下提议。

“噢,你为何这样想?”

马良道,“当日局势不稳定,散帮又处于被动,米培不理解主事良苦用心,带着帮众大闹主事府,动摇人心,如此还不处置吗?”

何晓点了点头,赞许道,“马大哥果然刚正不阿,是散帮最为忠心之人,不过我觉得米培不但不能处置,反而应该放了他。”

马良不解道,“主事莫要心慈手软,恐怕放虎归山,到时候更麻烦了。”

“我在想一个问题,让马大哥来参详参详。”何晓来回踱步,以商量的口吻道,“在我势微时,靠近我的兄弟要远离谋生,我不觉得这是背叛,反而是因为我不能给大家更好的出路,若因为别人的离去反而迁怒于人,事后算账,恐怕是要丧失人心的。”

马良叹息道,“就怕此人天生反骨,难懂主事良苦用心。”

“要是我不但没责罚他,反而放了他,让他继续首领曾经的队伍,我相信即便他不感激我,可是其他人心会向着我,虽说我和他主见不同,失去他一个人心,却留下更多人心,怎么算,我都是稳赚不赔。”何晓凝望马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觉得呢?”

马良心悦诚服,一揖而拜,“袁主事当初所说极是,看来何主事果真是统领散帮最佳的人选,经此一役,散帮内部团结,外部与鬼楼战略同盟,从此地位稳固,势必要超越水域。”

“不不不,超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认为代替不了鬼楼,也取代不了水域,迫使我这么做的,无非是想要鬼楼偏了心的天平再次回到平衡,你可别忘了,若是我们火上浇油,直接联合鬼楼将水域赶尽杀绝,到时候散帮是一时鼎盛,但是你别忘了,鬼楼不傻,他在水域处吃过闷亏,怎么可能任由散帮与鬼楼平起平坐,更不会给散帮威胁鬼楼的筹码呢?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个好人,劝慰鬼楼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以后,鬼楼地位依旧稳固,散帮也继续散货,可是鬼楼的天平应该会偏向我散帮,前车之鉴,这样也就足够了。”

马良不住点头,“何主事睿智,在下拜服。”

“哪里哪里,这都是老主事第三个锦囊中的本意。”

马良无比崇敬道,“袁主事真乃神人,生前便可知身后事!令我辈自叹弗如。”

何晓不住点头,许久补充道,“既然如此,那有劳马大哥亲自前往一趟,将米培送出主事府,当然,要让所有帮众看到、知道。”

马良肃穆道,“诺。”

9

鬼楼之主褚兰江冷酷地凝视着牧云升,干咳了声,“牧主事,我还没有找你,你却来找我来了?”

“哼,褚兰江,你还有脸说这些?”牧云升双臂环抱,怒目而视,“你怂恿主户撕毁了约定,难道不怕水域与鬼楼誓不两立吗?”

褚兰江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压住心中的怒火,“牧云升,你到贼喊捉贼了?我鬼楼历代先祖维系的名声差点被你水域毁了,你竟不思悔改,胆敢以一己之私,想要搅乱黑市的局面,既然你不自知,那我只能教训你一番了。”

牧云升被说到了隐处,竟无法反驳,索性一甩手怒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凭什么搭桥毁了我与各主户定下的契约?你可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断了水域的财路。”

褚兰江冷笑道,“既然你装糊涂,那我也不隐瞒了,我告诉你牧云升,你今日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牧云升脸色一沉,咬牙切齿道,“真当我牧云升吃素的?小小鬼楼,你还真以为能留住我不成?”

褚兰江大笑起来,接着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涌进来密密麻麻的打手,里里外外将牧云升围得严严实实的。

“牧云升,要我说,你真是不识趣,你水域之所以能在黑市存活,全然是当年三大先祖订立的盟约,约定三家攻守同盟,互惠互利,这样才能保证黑市永远存活下去,多年来,也是因为水域便利,确实做的不错,主户又偏袒你们,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都要生活,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坏了心思,打鬼楼的主意。”

牧云升涨红了脸,羞怒道,“褚兰江,世人皆以为你重诚信,守诺言,不做坏规矩的事情,可不想你竟表里不一,我牧某人今日算是领教了,识你不请,理应落得如此,可所谓成王败寇,只怪我牧某人学艺不精,不怨别人,既然落在你手中,你想要怎样?划个道儿吧!”

“在我鬼楼不远处有一栋别院,环境清幽,本是我为自己晚年准备之地,你运气不错,比我有福气,看来那地方和你有缘分,明天你就去哪里住吧,你可以放心,你衣食住行皆由鬼楼负责,不过水域你就不能再管了。”

“哈哈哈,褚兰江,你好大的能耐,你这是要明目张胆地囚禁我?”

褚兰江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是让你后半生无忧。”

“要是我不愿意呢?”

褚兰江面色沉了下去,“此情此景,你没得选择。不过你放心,跟着你的这些兄弟,我不会为难他们,他们可以继续留在水域,而且继续可以和鬼楼合作,我也保证他们顺风顺水。”

“你今天要是敢对我们不利,整个水域都会替我们讨回公道。”苟步东脸色难看,藏在衣袖下面的手臂微微颤抖。

其余人虽说跟随牧云升多年,但并不想死在这里,观察周围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褚兰江,你太高看自己了,要我看,你这鬼楼太小,留不住我牧云升。”

褚兰江眼角一紧,“你不妨试试看。”

“那你就睁开狗眼瞧瞧清楚。”牧云升突然拉开锦袍,众人不禁吸了口凉气。

褚兰江脸色骤变,瑟缩道,“你,你这是……”

“褚兰江,我以为你真不怕死呢?”牧云升眸光泛着决绝,咬牙切齿道,“自古成王败寇,我牧云升丝毫不后悔,但是到了这份上,若是今天不能善了,那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牧主事……”苟步东怯声呼唤,脸上冷汗涔涔。

牧云升冷冰冰道,“你们跟我一场,理应给你们一条活路。”

牧云升喟叹,往日经历历历在目,自己曾年少轻狂,接替水域主事后,便运筹帷幄,一直顺风顺水,随着势力越来也大,便觉得理应代替历代主事让水域的声威更胜往昔,可未曾想,这一切不过过眼云烟,若是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不止以后各方看不起自己,恐怕水域的兄弟们也瞧不起他。

面子害人!

但到了他们这个份上,面子比里子重要!

更何况他在众人面前胯下海口,如今这般境地,他如何向水域之众交代?

牧云升目光扫过和自己一起来的人,流露出一丝感伤,“你们走吧!”

“主事……”跟他多年的护卫八将略显伤感。

他摆了摆手,闭上眼睛,另一只中出现了火折子,迎风一晃,火折子呼啦燃烧起来。

“牧云升……”褚兰江呵斥。

围困的人见状慌忙逃散。

苟步东率先跟着逃走。

“好好好。”慌乱中,洪亮的声音传来,反差感引起牧云升注意。

“何晓?”褚兰江满腹狐疑,此时此刻,不知他前来何意?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褚兰江想起自己与散帮上任袁主事的纠葛,心里不免担忧起来,更何况近日为了安抚散帮,抽手对付水域,他将水域的货物悉数给了散帮,可何晓什么想法,他始终摸不透,更何况趁此时前来,若散帮有意与水域就此合围,势要与鬼楼分个高下,纵使自己手段如何高明,恐怕也难以扭转乾坤。

只见何晓径直向牧云升走去。

“牧主事这是要舍身成仁吗?哈哈哈……这份胆识,这份豪气,令人敬佩不已。”

“怎么?你要陪我一起死吗?”牧云升对眼前的后辈全无好感。

何晓看了眼牧云升,又瞥向褚兰江道,“昔日三家建立攻守同盟,誓言同生共死,如今各家先祖已经作古,可是这份家业传到了现在,如今我们三人掌管三家,理应秉承先祖遗志,既然水域都不存在了,那其余两家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褚兰江叱道,“是有人居心叵测,要毁了祖上的誓言,我褚兰江又能如何?”

何晓笑道,“褚楼主雄才伟略,即便是牧主事的手段,也轻巧被你化解,逼得牧主事要与鬼楼寻死,这份手段我何晓自愧不如。”

牧云升冷哼道,“何晓,你又何必如此落井下石,当众羞辱于我?”

“不不不,牧主事多谋善断,水域如今早已经甩出散帮不知道多远,若非牧主事多此一举,恐怕散帮真要散了。”

褚兰江道,“今日之事,我也不想发生,可形势所迫,鬼楼临危,我褚兰江不能不出手。”

何晓一揖道,“这是储楼主的本分,但是我想要问问,今日之事,储楼主可愿退一步,大家各自相安无事?”

褚兰江思索良久,望着鬼楼建筑,感叹道,“这鬼楼历代主事所修葺,不能毁在我手中,但是今日之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何晓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一旁的牧云升,“牧主事,水域若是失去你,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要大乱,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毕生努力就此付之一炬?”

牧云升懊恼道,“悔不当初,可势成骑虎,我别无选择。”

“怎么可能呢?”何晓笑着道,“当初三位先主也在黑市之地,意气相投,便建造鬼市三家,传承数代,到了我们这里,难道就要忘记了这份盟约,今日之事,我觉得纯属误会,起因应该是这样的,水域生意兴隆,与各家签核契约,因忙不过来,怕影响黑市信誉,储楼主出面协调,由水域分出一部分给散帮代为销货,可是期间因散帮内部混乱,产生了口角,牧主事和储楼主出面协调,这才保住了三家情分。”

牧云升手臂颤抖,火折子熄灭不自知。

褚兰江伶俐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怎么?难道不是吗?”何晓摊开手掌道,“我接手散帮不过几年,散帮上下各首领对我颇有微词,这是事实,若非两位从旁援手,恐怕散帮早已经离心离德。”

牧云升手中的火折子掉落。

褚兰江抱拳道,“何主事所言句句在理,我一定支持何主事,若是散帮哪位首领不服,便是和我褚兰江过意不去。”

“如此深谢。”何晓看向牧云升。

牧云升嘴角蠕动,似乎难以放下身段开口,最终一咬嘴唇,一揖而拜,“何主事所作所为,牧云升铭感五内,昔日种种,皆是牧云升之过,但从即日起,牧云升重生,定然弥补昔日之过。”

何晓忙还礼道,“牧主事何错之有?一切不过酒后戏言,谁会在意醉话呢?”

牧云升感激不已,向褚兰江一拜道,“储楼主,牧云升知过,今日之事,就此了结,日后牧云升定然弥补。”

褚兰江稍作犹豫,还是还礼道,“何主事刚才已经说了,要是谁在意酒话,那岂不是成了傻子,除非你觉得我褚兰江是傻子。”

牧云升再拜,“不敢。”

何晓见状,朗声大笑道,“酒来酒去,都勾起了我的酒虫,难得今日我三人相聚,不如效仿先祖,就此一醉方休,何如?”

褚兰江大笑道,“理当如此。”

牧云升极尽释然道,“理当奉陪。”

此时外面马良凑巧奔进来,见状了然,凑近禀报道,“何主事,您提前让准备的酒宴已经妥当。”

何晓兴奋道,“两位瞧瞧,这多巧。”

10

樊楼中,盛馔相飨,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要知道,以前何晓与他们共桌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这场盛宴竟由他主导!

当然,鬼市的格局又回到了昔日,然而之后还隐藏了什么,彼此都清楚。

可清楚归清楚,但都不愿窥破这层隔膜,再次打破这黑市好不容易沉淀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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