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一瞬,一道银光从旁劈了过来。刹那间,那条狡猾的长虫也一口咬了上去。
归霁连大叫一声都来不及,即刻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滴落,她看见了两颗白玉似的小尖牙顺着自己的手臂滚了下去。
归霁:“……”
她当场呆住了,却又在卡壳的时候发现那条叼着自己胳膊的长虫似乎也呆住了,遂有两行剔透的珠水从它咬住的地方滋了出来。
此情此景,归霁只剩下眨眼睛的份了。
那条长虫与她四目相对,竟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耳旁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收剑归鞘,伴着傅沉四平八稳的语气。
“今儿要是你沉哥不在身边,你现在就该抱着胳膊满地打滚了。”
归霁结巴道:“我……以为你会直接削了它的脑袋。”
“这么小的一条蛇,就算它当真啃你一口,最多也就是疼一会儿外加晕一会儿的,又不会要你命。做人要讲道理嘛!它又没要你的命,我自然也就不必取它的命。”
她想了想,琢磨了一下似乎觉得好像有点儿道理。但一想起方才那神出鬼没的一剑,她又不免心有余悸,继而还有点生气,“那你就不怕削歪了,砍到我吗?”
傅沉闻言抱起了胳膊,觉得这个虚影倒是有那么点儿意思,拿捏归霁的性子拿捏得十分精准到位,就连脑回路都揣摩到了九分相似。
他眯着眼睛直叹气,“在你心里,我是白挂了个元婴大剑斗师的头衔还是怎么?就这么点儿小事,我还能失手?”
“就算你厉害,那也不能拿人家胳膊开玩笑啊!那可是剑,削铁如泥的剑!”
左顾右盼,赔了两颗毒牙的小黑蛇这才伈伈然松了口,自己掉到了地上。正当它准备在二人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之夭夭时,祸从天降。它根本来不及反应,神识便被猛然踢了出去。
坐榻上,傅涟倒吸了口凉气,瞬间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孩童的圆脸,脸上却带着大人一般的严肃,看起来甭提有多违和了。
卜易背着手,小大人模样地道:“照理说能进入灵域,你在阴灵道上的造诣可见非凡。你入灵域入得挺漂亮,怎么还能栽得这么草率!”
背脊一阵寒又是一阵麻的,南越派二弟子一脑门子的汗,湿了衣衫。
“谁叫他是我大师兄呢,还真是失策了!”回想起来,他隐隐觉得牙疼,“他那一剑可真是稳准狠!”
卜易瘪了瘪嘴,“那你是没看到他在你背后的那一刀。”
傅涟捂着腮帮子问,“我成几段了?”
“三段。”他答得干脆,继而问他,“你是怎么想的?装死,然后在他面前咬那姑娘一口?”两只小胖手还比划了一下,“就这么点大的蛇,能咬得死人?”
“难道还能有比这个更直接的方式?”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傅涟睨了他一眼,“以我大师兄现在的状况,让她丢下那个姓归的,比登天还难!”
“那你好歹也变条大蟒!”
他没好气道,“大蟒没毒牙,咬不死人。我要是绞她一绞,我大师兄还是会把我斩成三段!”
卜易啧巴着小嘴,“也是!你掌门师兄那面相看起来就挺六亲不认的。”
“他现在也不是正常的时候!”傅涟糟心不已,“那麒麟碧嗜魂,封印破了,魇魔苏醒。动归霁像动他命根似的,你也见到了!我不过就是想咬一口,不但丢了牙,还被斩成了三段。”
小道童捧着自己浑圆的腮帮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师兄是个情种呢!”
“呸!”傅涟脑仁生疼还不忘嘴硬,“我看他最多也就是对麒麟碧情根深种!”
卜易眼珠子一转溜,“他前前后后护着归霁,家里小师妹不吃醋?”
“灀儿不知道。”傅涟顿了顿,“归霁是个姑娘这件事。”
卜易哦了一声,觉得这倒是说得通了。遂又预感到了山雨欲来,难免未雨绸缪,“要是让小师妹知道了,还不得要死要活闹得鸡犬不宁!”
“那也是以后要头疼的事了。”他揉着自己的额角,恨不能把自己的手给剁了,“你说我当初为什么要把麒麟碧从山心密室里拿出来!要是不拿,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
“是啊,为什么呢!可惜丹修们还没研究出来后悔来,不然这件事情就好解决了。”卜易垂头丧气,语气却十分老成,“眼下还是想办法先对付那魇魔吧!小沉还那么年轻,虽然因为这件事未必还能有似锦的前程,但还是得想办法救一救的。”
傅涟当然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这并不能缓解他心头的负罪感。倘若没有麒麟碧,也许傅沉是不会那么快飞升元婴,但至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在走火入魔边缘徘徊的窘境。
卜易颓了圆肩,接着劝他,“别自责了,要不是师傅出手,你也自身难保。”
他说得没错。那一日傅沉在福安城里打死了一个调戏姑娘的恶霸,麒麟碧见血嗜魂,一切就开始都脱力掌控。魇魔苏醒,唤起了他们心底对于无澜派的仇恨。在古悼山上,傅沉大开杀戒。随后众人开始发狂,就连他这个金丹灵修都不例外。他眼睁睁地看着归崆以古悼山为阵,想要将他们锁在法阵中。但那时魇魔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傅沉,让他在那一日逾越了自己的极限,爆发出了剑圣的力量。衡坤剑将法阵砍得稀碎,山崩地裂,让人不禁想起了琅琢天山连岳峰的那一夜。
傅涟开始用两只手揉自己的额角了。
后来,当众人清醒过来时,古悼山的惨祸已经酿成。留下的也只有那么一个本该死透了,却又死而复生的归霁。没有人知道麒麟碧是怎么从傅沉身上跑到归霁的身子里的,那块石头就好像是自己长了脚似的,择了新的寄主。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有魇魔的存在,只是将那对于麒麟碧的占有欲归为理所应当。麒麟碧是南越派的祖传珍宝,自然不能给任何人。
他们带着归霁离开了古悼山,造了梦境,一层一层地试着剥离那口灵泉对麒麟碧的牵制。他们以为带走的是归霁和她体内的麒麟碧。殊不知,那是魇魔。
傅涟觉得自己蠢极了,这么多年的阴灵道都白修了。即便是在玉临城里撞上了五月仙道也没让他起疑。阳灵克魔,所以五月仙道的灵修才能闯入梦境去捉拿魇魔。
而更可笑可悲的是,他们这几个当事人竟毫无察觉,傅沉甚至还拿自己的灵力去滋养魇魔。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成为了魇魔忠诚的仆人,如果不是贺晋在开阳城外的那一掌试探,他们还在被魇魔牵着鼻子走。
傅沉挡下的那一掌,证实了麒麟碧在归霁身上。而麒麟碧囚禁着的东西,早在傅沣命陨连岳峰之前,长老们就已经知道了。
“你也别太着急。”卜易接着劝他,“我师傅、武胜祠的泰盛宗师,以及五月仙道的林央道人,这几位长老都已经在想办法了。这些年水相长老妙壹真人是不太露面,但事关重大,还是能找着人的。”
他没有提及土相长老。虽然同为长老的他的师傅平溪道人必然知道那位人在哪里,却并没有吩咐自己去寻。这令卜易十分疑惑,毕竟这是一桩天大的事,必然是得把五位长老全部请出来,才能万无一失。然而,不仅他师傅只字不提,其他两位长老也没有人提到土相长老。
一旁的傅涟依旧沉默着。自他们进入开阳城后,平溪道人就介入了此事。最先摆脱魇魔控制的,就是他这个南越派的大灵修。随后,卜易和林央道人也赶来了。众人协力压制住了傅沉,先将他困在归霁的梦里。待到他们全都回到了琅琢天山,将事情同傅濒那么一说,才将琅琢天山到西府逍遥谷的灵域打通,这才有了后面在西府逍遥谷的梦中梦。
傅涟一来要陪着他们把戏做全,二来也不放心让西府逍遥谷的那二人全权掌控,这才一路掺和在里头。平溪道人给傅沉看的,他自然也都看到了。在知道了魇魔的存在后,再回首那一日古悼山的惨烈,傅涟才意识到也许那天的归崆是清醒的,因为他经历过连岳峰的那一晚,与魇魔较量过,所以他才会启了那样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阵法。
回过神来的卜易看了他好一会儿,怎么看都觉得傅涟的样子是还在钻牛角尖,只得暂时先放下自己心中的疑惑,继续不遗余力地继续劝他。
“你看,两个小的不也都清醒过来了?虽然最小的那个不成器,但至少琅琢天山还有小濒守着呢!贺澜宗师和林央道人也会把情况同归燃和归槿解释清楚,想来……”
“但毕竟我们杀了他们的师傅和四个师弟……”他顿了顿,“其实还得算上归霁这个小师妹……”
“他们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但那是师门血海深仇,我也是过来人,懂的。”傅涟这才缓缓启眼,“虽是无心,但那魇魔终归是我们南越派放出来。而且……”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魇魔可是占了他们小师妹的皮囊,连死都不能留个全尸了。这件事情并不是让大师兄脱离魇魔掌控就能了结的事情,还有无澜派,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所以大家都在想办法不是?”卜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里自责又帮不上任何忙。虽然梦中梦破了,但师傅又将小沉与魇魔一起困在了灵域里,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魇魔依附于三魂七魄,食仇恨壮大。只要不跟归霁提师门恩怨,就等于是断了魇魔的供给。以师傅的修为,就算救不了他们,也还是能困得住他们的。”
“眼下到底该怎么办也没人给个说法。”傅涟寻思了一番,“难道就这样干等着?”
小道童咂摸了一下嘴,“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还准备再闯一次灵域?”
“我大师兄是个脑子清楚的。”说完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我觉得也许可以同他说一说魇魔的事情。”
卜易一记白眼翻上了房梁,“他都被魇魔耍得团团转了!”
“他是被魇魔牵着鼻子走,这没错。但他对那姑娘不一般也不假!”南越派二弟子坐在榻上愁弯了腰,“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他放不下的,未必只是麒麟碧。”
“你的意思,魇魔不但勾走了小沉的魂,还拐走了他的心?”
傅涟义正辞严地更正了他的说辞,“拐走我大师兄的,是归霁。”
卜易瞪大了杏眼,“你是说……”他一脸的不可思,“小沉这是动了真心?”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不出吗?”
“我压根没往那处去想!”遂也盘腿往他边上一坐,“你刚刚不还说他是对麒麟碧情根深种来着?”
傅涟噎了噎。
“没想到那混蛋小子居然真是个情种!”卜易继而举头望房梁,“那你去了,岂不是更说不清了?自古红颜多祸水,皇帝老儿都是爱江山更爱美人。也许都不需要归霁去吹吹枕边风,你大师兄就会认为是你脑子不好使。”
“要让他信,的确不容易。”傅涟下了坐榻,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身子,“但我大师兄这个人思维向来缜密,脑回路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他一时不信没关系,但只要给他这个可能,也许有一天他就突然想明白了!”
卜易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傅涟,“你去哪儿?”
“我哪敢在师叔面前班门弄斧!找个没人的地方想办法,然后去找我大师兄说事去!”
小道童倏尔慢条斯理道:“你要再闯灵域,也未必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硬闯。”
傅涟脚下步子一顿,身体却没能跟上,差点自己绊了自己一个跟头。他堪堪站稳便问道:“当着你的面也行?你不拦吗?还是说你有更便捷的方法?”
“你躲在自己屋里闯灵域,不还是被我发现了?大家都是灵修嘛!还都是阴灵修。”小道童这才叹着气松开了自己盘着的两条小短腿准备下地,“你我志同道合,我便送你一程。”
傅涟被他说得一愣神,没想到自己能摊上这么个便宜。
他跳下了床,站在傅涟跟前仰头看他,“我师傅可是个十分厉害的阴灵修,这你也是知道的。本人不才,恰好是他座下唯一的弟子。”小道童背着手,有点自豪地道,“灵域之主乃我师傅深交,既然现在我师父是借他一块宝地干点私活,那我多少也能破解一二。不过嘛……”他遂朝傅涟招了招小肉手,“你先下来点儿。”
有便宜可以占,傅涟哪里还会对眼前的这个半大孩童设防。卜易说什么,他就本能地照做。毕竟,辈分摆在那里,实力也搁在那里。可就在他弯腰的当下,那只小肉手便招呼了过来,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略带无奈。
“师傅说你灵慧,就是爱走旁门左道,让我多看着你点儿。我猜他的言下之意是怕你坏事。”卜易揉了揉自己的拳头,满脸的吃痛,“我也是怕了你们这一众南越派的闯祸精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