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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在不经意中缓缓流淌，我早已从青春少年变成耄耋老者，站在人群中算是最不起眼的角色了。
我拿起拐杖，在熟悉的墓园中像往常一样踱着步。
“又是一个清明时节啊……”
我走到少爷的墓碑旁，用我颤抖的布满褶皱的双手轻轻擦拭着。
“叶少爷，我把你们守护得好好的，只是不知道，你们现在应该不想见我这个老头子了吧……”
我颤颤巍巍地拿起两簇白菊，放到名为“叶时杰”的碑上。
只有我知道，在这座碑下，沉睡着的是他和他的爱人，李清茗。
我靠着拐杖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稀稀疏疏的人群拿着酒水和菊来祭拜。
我扶着拐杖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少爷，我老了，快要守不住你们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看到了社会和人们的思想所发生的变化。
进步了，什么都进步了啊，你们要是活在现在的社会，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阻拦。
【1】
我叫王甬，是叶家买来的作为叶时杰小少爷的下人。
我自幼便和少爷待在一块，少爷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经常犯错，但在他的宽容与包庇下，我也不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随着年龄的增长，少爷也成长的愈发英俊潇洒，他喜欢看史书，总是待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天，老爷下令让我带着少爷去外面走走，他觉得少爷一整天待在家里太孤闷。
少爷在听到我的请求后便放下书籍，我疑惑地瞟了一眼。
“少爷在看什么？”
少爷听了我的话后把书合上放好，耐心地告诉我。
“两汉时期的一首乐府诗，孔雀东南飞。”
“哦……孔雀往东南方向飞，一听就很有意思。”
少爷笑了，无奈地摇摇头。
“等一下咱们回来，我在给你讲这个故事。”
“好嘞。”
南京城西苑，是当时最有名最热闹的地方。
这里街景繁华，甚至连集市收摊，酒楼歇业后，仍有一番韵味，戏台。
“少爷少爷，听说西苑最出名的戏子李清茗要在今天出戏。”
“李清茗？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少爷整日待在书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带着少爷前往西苑，这李清茗听说是老板的养女，在首次露面之后便被街坊传成了天仙美人，每日就为了等她出戏的也越来越多。
不出我所料，李清茗已经登上了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台上少女声音婉转动听，动作流利，虽有戏袍和妆面在身，仍可看出这是一位佳丽。
“好，好啊！”
一曲《霸王别姬》过后，叫好声忙不迭达，少爷也跟随着人群为她献上了掌声。
台上戏子微微鞠躬，便退下了台。
“少爷，这李清茗小姐还真没摆架子呢，咱们走吧？”
少爷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目光一直注视着台上，直到下一个戏子登台，少爷才准备起身离开。
【2】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少爷总会去西苑听戏。
但少爷之前从来没有听戏的习惯。
我兴许是知道了点什么，朝西苑的老板悄悄地打听李清茗小姐的行踪，西苑老板告诉我，李小姐会在出完戏后去步行街附近。
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李清茗小姐的真实模样，我总是替少爷感到担忧。
我拉着少爷去了步行街。
步行街人声鼎沸，卖报小哥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先生，买一份报纸。”
“这位美丽的小姐，给您。”
附近的对话声映入，那位小姐身材高挑，音色如霜，温和且不失分寸。
我拉住了少爷，打量着这位小姐的背影。
“少爷，你看这位小姐，她和李清茗小姐的身影好相似。”
少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谢谢。”
小姐拿着报纸转过身来，我也看清了这位小姐的脸。
这位小姐当真出落的亭亭玉立，手指纤细如葱，肤如凝脂，只是面色稍带冷艳，给人一种惊艳的边界感。
少爷看得出神，但小姐并未注意到我们，在稍作停留之后便起步走开。
少爷一直盯着她缓缓远去的背影，还未等我询问一句，少爷便开始喃喃道。
“不会错的……背影不会错的，她便是李清茗。”
“王甬，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少爷？”
我从小便陪着少爷长大，少爷有什么心思我是一眼便知的。
但这次似乎有点艰难，但是我抱着跃跃欲试的心态，即刻动身去追李小姐。
“李小姐……李小姐请留步。”
李清茗回眸，疑惑地看着我。
“我们家少爷想结识一下小姐，不知小姐可否有空？”
我悄悄地指了指少爷的方向，少爷正慌乱地来回踱着步。
“我们家少爷很腼腆的。”
“你怎知我是李清茗？”
“小姐冒味了，是少爷从您的背影中判断出来的。”
“竟然如此，那很荣幸了。”
少爷看我聊得甚欢，偷偷地，一点一点地往我们的方向移动着。
“你们家少爷过来了。”
李小姐看着少爷小心翼翼的模样微微笑了笑，还得是我少爷，能让这冰山美人如此开心。
“小姐多有得罪，我家下人不懂事，冒犯您了。”
“没关系的，这位小公子。”
“好。”
少爷笑着，这是我见过少爷最痴傻的模样。
倒是李小姐，一直注视着少爷，似是在想些什么。
“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叶……叶时杰。”
“那你可记得我？嗯？”
李小姐开口，但她并不高兴，而是严肃地看着少爷，似是在着期待什么。
少爷撇了我一眼，我识趣地赶紧离开。
只是这李小姐为何要询问是否记得她这个问题……难不成少爷和小姐认识？
【3】
我先行一步回到府邸，府外停着几辆车，我也没有太在意。
府内，柳家夫人，柳家老爷以及柳家小姐柳南庄端坐着，正同叶夫人老爷讲着话。
我没有听他们说话的权利，却在出去之时听到了“联姻”二字。
怪不得柳小姐打扮得如此华丽。
柳家和叶家是交好的世家，也是商业上互往的世家，柳南庄算是少爷的青梅竹马。
但因为儿时我们都在乡下时，少爷认识了一位知音女孩，被她看到了心生妒忌，出动家族的势力逼迫那女孩一家离开。
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的闺名，只记得她叫“卿卿”。
柳南庄从小就蔫坏，不是欺压下人就是打压别人，我也曾被她欺负，好在少爷出面，我才不算太惨。
如果真的要联姻的话，我暗道不好，赶忙起身准备出门告诉少爷。
“呦，王甬这是准备去哪呀？你们家少爷呢？”
柳南庄不知何时来到府邸内院中，拦住了即将出门的我。
“啊，是柳小姐大驾光临来了，欢迎欢迎！”
“少爷他去买书了，还不让我跟着，怕我影响他读书，时候不早了，我正准备出去找他呢。”
“哦，那你可要让叶哥哥早点回来，你说我来了，他就会回来了。”
“是，是……柳小姐。”
“哦对了，下次见面别叫我柳小姐了，叫我少夫人吧。”
“啊？”
“怎么，听不懂人话是吗？”
“听……听得懂。”
“行了，那你快去找他吧，难得回来一次，我要去步行街玩玩呢。”
我暗道不好，加快了奔跑速度。
【4】
我找遍了整条步行街都没有找到少爷的身影。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撒腿就往西苑跑去，果然看到了少爷和李小姐。
二人说说笑笑着，像是已经交谈许久了。
“少……少爷！不好了！”
少爷拍拍我的后背，给我拿了凳子让我坐下。
“怎么了？慢点说。”
李小姐看着我的样子，笑了。
“王甬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
小时候？李小姐怎么会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
但我来不及询问这件事，抓紧时间禀报着消息。
“不好了！柳南庄来了，柳家好像要少爷和柳南庄联姻！”
“什么？联姻？我为什么不知道！”
“对！少爷，现在柳家已经在叶家商讨婚事了！”
叶家待少爷不薄，但我从未见过叶夫人和老爷像真正的父母那样待他，反而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扔到了乡下。
而柳南庄喜欢叶少爷，当时随便撒撒娇她的父母便都跟着她来了乡下，据说快把府邸都安置在乡下了。
可婚姻是人生大事，这种事也是柳南庄撒撒娇所换来的么？
那我们少爷呢？他算什么？
“柳南庄么？还真是一位故人呢。”
李小姐起身，若有所思的样子。
“卿卿，我不会食言的。”
卿卿？这熟悉的称谓勾起了我的回忆。
莫非是我们儿时在乡下，每天陪伴着少爷的那位朋友？
“这倒无所谓了，毕竟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
什么话？为什么我从来不知。
难道少爷和李小姐还有什么约定么？
“哎呀，早就听说这西苑的戏最近很好。”
“好像有个什么新露面的戏子，叫李清茗，听说啊，千金都难买她一笑呢。”
“切，笑再怎么珍贵，身价摆在那了，她也就是个戏子而已。”
柳南庄和柳夫人说说笑笑地进了西苑，很快就要注意到我们了。
而且柳南庄的话确实很过分，不用说少爷和李小姐，我也感到不悦。
【5】
“叶哥哥！我回来看你啦！”
柳南庄看到我们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真是荒谬。
少爷没有说话，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怎么，还是吵着非要嫁给我么？我是不会同意的。”
柳南庄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之后用怨恨的眼神看向我。
“叶哥哥怎么会？你可是最喜欢我的！”
李小姐准备偷偷溜走，却还是被她看见了。
“喂！就是你！哪里来的狐媚子，敢呆在我叶哥哥的身边？！”
“啊哈哈……柳姑娘见笑了，我只是遇到故人来叙叙旧。”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您和叶先生好好聊着。”
“谁啊你，也配叫我柳姑娘！”
“我是戏子李清茗，很高兴遇见你。”
李小姐递给我一个眼神，我立刻就懂了，跟在她的后边离开了这里。
只是李小姐带我上了戏台，站在高处俯瞰，下方不远处便是柳南庄与少爷。
李小姐递给我一碟瓜子。
“反正一直在西苑索然无味，不如偷偷看他俩吵架。”
“想不到李小姐竟有如此不正经的一面。”
“何为正经，何为不正经呢？只不过是想看看叶时杰是如何处理的。”
台下只见得那柳南庄拽着少爷的衣袖撒娇，而少爷面无表情地挣脱着。
“这柳南庄也太卑微了吧，唉……”
我捡起一粒瓜子，漫不经心地告诉她。
“没办法，这柳小姐从小就爱缠着少爷。”
“不过李小姐，你可要离她远点，她这个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我知道。”
“对了李小姐，刚刚少爷为什么叫你卿卿呢？”
卿卿，李清茗，我好像想通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之前在乡下的卿卿！”
“是啊，想不到长大了我们竟然还能遇见。”
“那少爷答应你什么了？还说不会食言？”
李清茗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叶时杰，直到看着他快步离开西苑。
柳南庄跟个狗皮膏药般，依然缠着他走了。
“李小姐？”
“啊，没什么的，只不过是孩童之间的玩笑话。”
“王甬你快回去吧，叶时杰和柳南庄都走了，估计叶府要闹了。”
我抓起一把瓜子，答应了李小姐，等我回来将结果告诉她。
【6】
李小姐说得没错，少爷果然在叶府大闹了一场。
但叶家没有柳家权位重，况且柳家叶家是商业伙伴，叶家怎么会舍弃利益而成全他和一位戏子呢？
从那天开始，少爷让叶柳两府的人都知道了他钟意李清茗。
“什么？他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
“哎，李小姐你看我们少爷都痴迷你痴迷成什么样子了，您当真不喜欢他？”
李清茗理了理额间的碎发，似是在发呆，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我只是一个戏子，怎么敢喜欢你们家公子的？何况有柳南庄这个痴情种喜欢他，叶时杰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李小姐真是洒脱，但我觉得身世不是障碍，毕竟这是我们决定不了的事。”
“在这种乱世，连性命都顾不上了，还顾得上什么朝朝暮暮。”
李小姐取出一份今日的报纸，指着最显眼的一处。
“南京城快要沦陷了，你们应该很快就会迁移出去，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如今战事吃紧，平民百姓倒是越来越难了。
“那李小姐，你不去么？”
李清茗笑着摇摇头。
“我在这世上举目无亲，是西苑老板收留了我，而如今老板也已经逃窜，西苑不能没人守护，从此西苑便是我的家。”
“可是少爷……”
“你可千万别告诉他，就跟他说我早已离开，让他和柳南庄好好过日子。”
“唉，真是羡慕柳南庄呢。”
“哎呦李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呢！”
熟悉的嚣张跋扈气焰袭来，这柳南庄又来了西苑。
李小姐连忙让我躲起来，她要一个人面对柳南庄。
我没办法了，只好先躲在幕布后面，真的是着急。
“我呀听说西苑老板跑了，也没带上他的小戏子，特地前来拜访，不知李小姐可有兴致？”
“真是谢谢姐姐了，无妨，姐姐有何事相求？”
“我呀，就是要和夫君离开这破城了，特地来看看这最出名的小戏子。”
“卿卿……卿卿！”
少爷也跑来了西苑，我在想我是否应该出去帮他。
“叶哥哥，你怎么来了？我正在劝说李小姐和我们一起离开呢，可是李小姐也太顽固不化了，还说我是个嚣张跋扈的女人。”
“柳小姐，恕我直言，你的应对能力可真是有趣。”
“叶时杰，既然都有未婚妻了，就别叫我的乳名了吧。”
“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卿卿！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柳南庄，柳家和叶家的联姻我本就不知情，何况如今战火纷飞，资本又算得上是什么？”
“叶哥哥……李清茗！你给我等着！”
柳南庄失去了往日气焰，快步地离开了。
我只是担心她会对李小姐做出什么事情。
“卿卿，你跟我离开好不好？”
李小姐保持着沉默，没有说一句话。
“卿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叶时杰，你先走，我交代完西苑的后事再走。”
“那咱们在哪里汇合？”
“就在你初次见我的地方，我们汇合。”
“王甬，快出来跟着你家少爷离开吧。”
“一定要记得，要保护好他。”
我们被李小姐送出西苑，可少爷又怎会知道，她那颗孤傲坚决的心。
我们走的很慢很慢。
以至于在离开步行街后，西苑里再次传来熟悉的曲音。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只不过从这声音之中，我听出了一丝悲壮和凄凉。
我们带着憧憬和担忧离开了，我还记得李小姐交代我的事。
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他。
我们走了三天，南京城便被沦陷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李小姐还是否活着，她有没有被柳南庄欺负。
少爷每天都坐在树下等着，却在战事打响的那天彻底醒悟。
“为什么呢……卿卿不要我了……”
我隐瞒了少爷真相，每天都装作高兴的样子告诉少爷李小姐一定会出来之类的话。
可怜的少爷估计现在也不知道，李小姐大抵是不在了。
【7】
一个星期过去了，少爷仍在这里每天等候着，而他却变得越来越奇怪。
“王甬，卿卿来找我了！卿卿告诉我她过得很好，我看到她还在西苑，她还穿着戏服！”
“我要去找她！我要和她见面！”
尸体，血，到处都是硝烟，到处都是绝境，但好像只有少爷是开心的，他终于要和心爱的人见面了。
我们见到了李小姐，她穿着戏服，倒在了早已崩塌的西苑。
李小姐在战火打响的第一天便永远沉睡在了自己的信念之中。
“卿卿……卿卿！”
少爷抱着她的尸体，笑着，哭着，过了很久很久。
他把李小姐葬在了她最爱的西苑。
从那天开始，少爷变得沉默，只是每天都会看着同一本书籍，连柳南庄的撒娇都不再理会，就像以前一样。
我想他大抵是走出来了吧。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年，少爷突然放下书，笑着说自己要去外面走走。
我总算是看到了少爷再次笑着的样子，忙答应了他。
这一走便是永远。
少爷失踪了，直到从河边打捞起少爷的尸体，我们才相信了这一事实。
只是我不理解，少爷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让他能够如此高兴地了结这一生。
书房的桌上，正摊开着一本两汉乐府诗集。
凑近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字，是那熟悉的《孔雀东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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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乡下月季满园。
五岁的李清茗穿着新的蓝色裙子，站在花丛中间。
在六岁的叶时杰的面前蹦蹦跳跳着。
“叶时杰！快看我的新裙子，好不好看！”
“好看！”
一年后。
“你真的要走了？我不想让你走！”
李清茗沉默着。
“你还回来吗？”
“嗯……或许吧。”
“我最喜欢卿卿了！你可一定要回来找我玩！”
“哎呀！傻子，喜欢怎么能随便说。”
“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找我玩！你喜不喜欢我！”
“或许难吧……”
李清茗走到街门边。
“我也最喜欢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