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
起伏山峦的绿色剪影。
积年的松针铺成了深色的林间小道。
陶弘景带几位弟子漫步、讲着:“给孔子讲道后不久,老子决定遵循宿愿,隐退山林,在函谷关他受到了尹喜的欢迎。尹喜自幼慕道,当他看到紫气东来的天象时,心知有一位圣人不久要从这里经过。因为从东方来的行人都要经过那道关隘,于是他就谋得了关令的职位,在那里他日夜守望,就像我们一样。”陶弘景摘了一株植物,一边端详一边继续说:“关于他们的会面与交流,我们再也不可能得知更多了。只知道最后,老子把非常之道,交到了信仰者的手上……”
台城 御书房
沈约:“华阳馆主正在炼丹,离不开人。他画了一幅画,托我带给王上。”
侍者将画挂上墙壁,众人欣赏:
一头牛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啃青。另一头牛,套着金笼头,由一个牧童一手牵着绳,一手拿根鞭子在驱赶。
“好字!深得右军心法。”萧衍一字一顿地读上面的题诗:“眼前流水自悠悠,歇卧偷闲恋绿畴。笑看金笼牵鼻去,等闲落得用鞭抽。”
萧衍回头:“这辈子,你最想做成什么事?”
沈约幽幽地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约想起了什么:“记得在国子学读书时,相似的问题大家讨论过:如果有来世的话,都愿意做什么人?“
“通明的理想是,给老子做牵牛童子。你的理想是,和通明做邻居。你看,能不信宿命吗?”萧衍认真说:“他深谙道学,漠视一切实在的。既然原来他什么都不想要,一个脚印都不想留在红尘,我这里有一个虚的东西,正好可以送他……”
沈约:“见到他时,我心里浮现出四个字:山中宰相。”
茅山 华阳馆
陶弘景:“玄简大士由五台山下来取吾宗道经,请王上返程时带他一段路。”
萧衍合十:“稀世之遇、荣幸之至,大士肯带我走一程路!”
昙鸾合十作答:“六艺备闲,棋登逸品,阴阳纬候,卜筮占决,并悉称善。王上的渊博令人可望不可及。”
一番得体的奉承,令萧衍面目放光。
昙鸾:“请恕山僧直言,现在只缺一样……”
萧衍:“还请赐教。”
昙鸾:“独尊儒术意旨如何?”
萧衍:“汉初,官方提倡道学,以‘我无为而民自化’的政策,解决了天下大乱后民生凋敝的问题。至北驱匈奴,封狼居胥,武帝要‘兴太平’时,董生献《天人三策》,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自此儒家思想正式上升为正统,延续至今。“
昙鸾:“王上以为,独尊儒术在当下,还合乎事宜吗?“
萧衍苦不堪言:“自我起兵以来,深感各地士族门第,垄断了一切军事、政治和经济资源,没有他们的配合,军队寸步难行。要求他们配合时,每一个要求后面都是妥协,甚至是无原则的妥协。在这个天下动荡、朝代频更的时代,上战场上立军功的多是庶族,庶族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若要兑现论功行赏,而朝廷就那么大。我想要清理尸位素餐的大神,除了罪孽深重的、难辞其咎的、触犯众怒的,几乎是一个动不得,拔一毛即动全身啊。”
昙鸾:“华夷问题令北边头痛啊,鲜卑战士推到了汉族世家,然后呢,自己坐到了那个头痛的位置上,依然头痛不已。山僧观察本朝发现,门阀贵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既垄断了圣人之学,又关闭了上升通道。试想这样的一群人,会心怀天下苍生吗?会为王上统一天下的伟大理想,出人?出力?还是肯出钱?“
“出人出力?”萧衍一脸苦愁:“无用处挥金如土,有用处一个子儿他们都不舍得!有什么办法?”
昙鸾:“略有想法:王上何不用一个更高的门第来替代它呀?高门嘛,只是一个名相,且极不公平!你看佛祖西天的门第,是比它高耶低耶?比它是否更公平呢?”
陶弘景抚掌大笑:“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萧衍:“只是西天的门第,岂不更高?”
昙鸾:“门第虽高,但是天下人只要在自己的心中,保持一方净土,便在当下,‘难行道’就是一条贤愚易修的‘易行道’。”
昙鸾强调道:“只要信仰真诚,人心淳朴,人人可致,人人可达,也乃双全之法也:魏太武帝之所以在北中国站稳脚跟,与南方隔江而治,他参透了‘皇帝即当今如来’之妙义哦。”
“这些我都看到了,难道我还不如他吗?”萧衍合十:“教化天下,竟然如此简单易行?!今天不是幸遇肉身菩萨,真不知净土三经真实义,更不知六字名号之功用啊,南无阿弥陀佛。我要在京城为你修建一座寺庙。”
昙鸾悄然换了称呼:“山僧不问世事,皇上……自己留着用吧。”
大茅峰 山道
人们走入了云雾,声音留在了云外。
萧衍:“回吧山中宰相,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陶弘景悄然换了称呼:“山高林密,惟恐陛下失向。”
萧衍:“上山和下山……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陶弘景挥手道别:“虽然是,但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陶弘景挥手道别的手掌上写着一个“梁”字。
萧衍向后方挥挥手,不再回首地径直走了:“等迷了路,再回来问道。”
陶弘景的声音在云雾中传来:“上观天象,知时运之变;俯察人心,悯涂炭之苦。乃亟陈图谶,贻书赞奖,老朋友你理解我吗?”
与云雾交织着,萧衍的《游仙诗》余音袅袅:
水华究灵奥,阳精测神秘。
具闻上仙诀,留丹未肯饵。
潜名游柱史,隐迹居郎位。
委曲凤台日,分明柏寝事。
萧史暂徘徊,待我升龙辔。
建康 南郊
天子旌旗、天子六驾、金银马车、十二旒冕。
白袍加身的萧衍一步步登向坛顶。
萧衍向上天上表的朗诵,与脚步声交织着,在天空中回荡:“皇帝臣衍,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后帝:天命不于常,帝王非一族。唐谢虞受,汉替魏升,爰及晋、宋,宪章在昔。咸以君德驭四海,元功子万姓,故能大庇氓黎,光宅区宇……”
字幕:
公元502年,萧衍正式在建康(南京)的南郊祭告天地,登坛接受百官朝贺,建立梁朝。
建康郊外 旷野上 霏霏细雨
一个疯癫和尚踏歌而行:“昔年三十八,今年八十三,四中复有四,城北火酣酣。”
“宝公说的什么,”萧衍望着和尚的背影吩咐(大著作郎)杜之伟:“你都记下来。”
台城 皇宫
萧衍:“那个孩子……怎么办?”
(中书郎)朱异揣测圣意:“毕竟,杀禅让之君,是不厚道啊。”
萧衍:“新朝当有新气象,我厌恶血腥了,安置他养老巴陵好了……”
沈约:“新君登基之际,留下前任做什么?但是,什么时候送客,怎样个送法,这是学问。”
萧衍放松了口气:“那好,你们就好好研究一下,这门学问。”
姑孰(今安徽当涂) 王府
在亲信郑伯禽带领下,一队御林夜驰过来。
郑伯禽递上一锭金子。
(齐和帝)萧宝融拒绝了:“要我死不需要这个,提一坛美酒来。”
酒坛子碎了一地。
萧宝融踉跄几步,倒地。
郑伯禽上前用绳子套住了年轻人的脖子。
台城 光华殿
(太子)萧统、(国子祭酒)明山宾、(五经博士)严植等侍列。
萧衍:“初入京时,人们都劝我杀了你们以绝后患,当时如果这样做了,也是顺理成章!但是有鉴于东晋以来禅代之际,宗亲相互屠杀,大伤和气,使得国祚皆不长久。你们兄弟若有天命,非我所能诛杀;若无天命,又何必杀人?只能表明我没度量而已。梁代齐这场革命,将与历史有所不同,朕坦诚相待:封卿为光禄卿、秘书监,辅佐太子主抓文化,诏求硕学,治五礼,定六律,改斗历,正权衡。哦,还要扩建太学、国子学、集雅馆、五馆、士林馆,使得寒门的、远地的殷殷学子,怀经负笈云会京师,勿虑食宿,用心学习。世家子弟要想入仕,也必须通过经学考试,你看朕这个计划好不好?”
听了萧衍从“死路”讲到“活路”的一番讲话,萧子恪叩头谢恩:“陛下圣明啊!文化之事,乃千秋大事,微臣领命。弟弟们准备充足,无须我督促。”
萧子恪涕泪皆下。
萧衍:“哭什么?”
萧子恪:“所有人在走投无路时,忽然前途都一片光明故!”
大殿外,萧子恪的兄弟萧子质、萧子显、萧子云、萧子晖等十余人叩头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南印度 迦尸国首都 贝拿勒斯(今瓦拉纳西)
远处,成千上万的印度教信徒,不分男女老少,来到恒河边,怀着虔诚的心情走进恒河沐浴。
海边,菩提达摩向海趺坐。
海面上飞过一只白鸥,空中留下几声鸣叫。
皇宫 太极殿
萧衍:“我与你父皇交手两次,一胜一负,可谓旗鼓相当。朕败阵那一次,他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前来投梁的(北魏六皇子)元悦:“时南朝明帝萧鸾薨,父皇曰:伐丧非礼。”
听鲜卑皇子这番出语,萧衍有点了兴趣,哈哈笑了:“好个伐丧非礼啊,那你知道这个典故的出处吗?”
元悦:“元悦自幼受冯太后和父皇的教诲,博览中国史书,信奉佛道仙学。《春秋》云:晋国士匄伐齐,听说齐侯去世就撤兵了。君子不乘敌国丧乱而进攻,因为恩足以使孝子心服,义足以使诸侯感动。”
萧衍:“所以,你父皇是朕一生难得一遇的对手。”
元悦:“他带领鲜卑子弟,一路地披星戴月、顶风冒雪,从遥远的北方赶过来,就是仰慕中华文明。”
萧衍呵呵笑了:“不是赶过来,是打过来喽。你父皇满腹经纶、文武兼备,听说在马背上口授文书,不改一字。以前有曹氏父子都是以才学著名的君主,但他们都是汉人。你们父子出于鲜卑,有这种成就令人钦佩。”
萧衍看看史官:“汉时,匈奴为害中国,多数人认为,可乘其衰败内乱之机,兴兵将其灭亡。朕之先祖萧望之怎么说的,撰史学士?”
杜之伟高声朗诵:“匈奴仰慕大汉文明,希望约为兄弟之国。不幸的是,尚未缔约,单于被害。如今出征,是乘人之危,乃不义之师。应派使者前去吊唁,并扶助他们于衰弱之中,四方外夷听后,都会尊敬中国的仁义。假如能使匈奴王子因汉的恩德复位,必定会对我朝称臣服从,这才称得上是天子的盛德。”
元悦:“子曰:德不孤,必有邻;礼之用,和为贵。陛下圣意,臣已心知。”
萧衍指指白袍儒将陈庆之,对元悦说:“那好,朕封你为魏王,派我的小棋童,护送殿下回国,共修大同,岂不善哉?”
元悦叩拜:“我等愿追随陛下,同登弥勒大法船。”
萧衍想起了什么:“可惜啊,他怎么那么年轻就去世了。”
元悦摊摊手:“这不奇怪,只有年轻人才会死于爱情。”
萧衍哈哈笑了打趣道:“是啊是啊,功成身退天之道嘛,老家伙们要是还迷信情啊爱啊,那真是白活了一世。如来怎么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萧衍又想起了什么,他垂下了头:“虽然很浅薄,但它确实是件很有趣儿的事儿,能让人全力以赴的事儿,以生死相许的事儿……”
元悦:“他很爱冯妙莲,尽管她不忠于这份爱情。但他一直保留着她的皇后地位和荣誉,直到临终前担心她干政误国,才赐自尽。然后将后宫全部遣散,回到父母那里,嫁人谋生。那年,他三十三岁。”
萧衍叹息道:“不单是仁义、理智之君,还是个痴情汉子。难道,我还不如一个胡人吗?”
萧衍对史官说:“你记下了,今天,梁武帝解散了全部宫人。有父母的,送回家,没有家的,安排她们嫁人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