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归来,我买了一枚钻戒,准备向程风意求婚。
同居一年来,她完全尊崇我的生活习惯。我放置物品的固定位置,她会拍照来增强记忆。就连捡头发这样受人诟病的习惯她也照搬,甚至比我还要仔细。
有时我甚至担心,她只是我的第二人格,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但她的衣物,她的化妆品,屋子里似有似无的薰衣草香,无一不在告诉我:“她是真实的,我的灵魂伴侣。”
手机振动,是程风意的消息。
“你回来啦?去趟楼下的便利店吧!我在那给你留了礼物!”
便利店能有什么礼物?我带着疑惑走进便利店,顺带买了些她喜欢的零食。
店员脸上满是青春痘,我表明来意后低头窃笑起来,给了我一个瓶盖。
“就这个?”
“啊,是个再来一瓶的瓶盖,现在给您兑换。”
“她一次就开到了吗?”
“不是,她开完了店里这款的全部存货。”
“这怎么喝得完。”
“不用喝,她当时就倒了,瓶子给了一个大婶。”
拿着饮料,心里五味杂陈。我从没喝过这款饮料,也没见程风意喝过,所以一切都只是为了再来一瓶?那这瓶饮料可真够昂贵的。
但转念一想,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不计成本的浪漫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况且她一直这样。我将戒指放进衣兜,这些小事不会影响我与她共度余生。
打开家门,鼻腔里钻进一股淡淡的腐臭和血腥。我顿感大事不妙,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她的身影,只能把目光放在紧锁的卧室。
刚准备敲门,屋内传来程风意的声音。
“回来啦!先喝口水等我一下,我洗洗就出来。”
我心里惴惴不安,深思熟虑后,将戒指塞进沙发缝隙里。
半晌,她穿着浴袍打开房门,头发还滴着水。
卧室里的异味最为浓烈,床边多了一个画架,板凳和一个大盆。那令人作呕的臭味就从盆里飘散。
“哎呀,太着急把这个忘了!”没等我看清,她迅速把盆拿开。
“盆里是什么?”
“宝贝你要不先看看画?专门为你画的!”
画的是我,深深浅浅的铁锈色。我的大脑轰一下炸开,按照以往,我会不遗余力的夸赞她的画技。可今天我这么也夸不出口,这些“铁锈”散发的腥臭充斥了我的鼻腔,我没办法骗自己它只是普通颜料了。
“程风意,盆里到底是什么?”从她的表情来看,我大概像是个吃人的妖怪。
“我没想到你会提前回来……以往都是我生理期走后你才回来的。”程风意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我没问这个,我问的是盆里是什么?”
“血……”
程风意开始颤抖,慢慢将盆递给我。腥臭瞬间将我包围,我拎着盆,像拎着被手术摘除的爱。
“谁的血?”我也开始颤抖。
“求求你……别问了。”
借着水流敲击盆的巨响,我开始呕吐。
直到呕吐物变为粘液,我才从卫生间出来。程风意坐在沙发上,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红晕,双手攥着什么东西。
我暗叫不好,却也只能装作毫不知情,心里盘算着如何搪塞过去。
“宝贝,你要向我求婚呀?”
“啊,没有!走得急和同事拿错了,给你买的是手链。”
“可是内圈刻了我名字的缩写啊。”
“巧合而已,他未婚妻的缩写也是这个。”
“喔。”
求婚搁置,我还是带她去了预订的餐厅,并让朋友买了条钻石手链送过来。
“戴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嗯,谢谢。”
程风意接过盒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而手链她看都没看一眼就扔进包里,之后也没见她戴过。
而这条手链,我做过最蠢的决定。也悄无声息的扯断了我们连接我们的无形锁链。
从这之后,她愈发寡言,眼里总有一层抹不开的水雾。在越来越多的凌晨,听到她的抽泣或叹息。我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但我却在逃避。侥幸的认为这件事不会变得更糟,她还是会像往常一样,生气几天又重新粘上来。
但我错了。
我在浴室水龙头的角落,发现了一滴血。
程风意今天没有戴首饰,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纱布。
“你自残了?”
“哪有!”
“你手腕为什么缠绷带?”
“新装饰而已。”
后续就是激烈的争吵,以她掩面失声结尾。
双方的情绪爆发似乎为关系带来了缓和,下班回家她扑上来迎接,我们又粘在了一起。
如果我只有二十岁,一定会认为此事已经翻篇。但是她冷了,或许是气氛,或许是心。我能感觉到,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在凌晨抽泣叹息的人变成我了。我知道她没睡,她睡着和清醒时的呼吸频率不一样,或许她当时也知道。
之后每一天的开始都如恩赐,我抱着她久久不愿睁开眼睛。而每一天的结束都像一场掠夺,我不愿接受,酒喝得越来越多。
大醉一场后,我决定睡前再洗把脸。刚买的洗面奶莫名其妙空了,洗手台上却多了一块紫色的香皂。
满脸的薰衣草味让我酒醒了大半。程风意喜欢薰衣草,但从不用薰衣草香皂。她说那是黛黛的家人,所以……这块香皂是黛黛!
我强忍泡沫刺激睁开双眼,从镜子里看到程风意气得发紫的脸。
“你就这样虐待我的宠物?”
“没有,我喝多了,真不是故意的。”
“全家只有黛黛是紫色的你用什么不好?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真不是!你平时不都把黛黛放在毛线袋……”
我把话咽了回去,强撑着爬上了床。
对啊!平时都在毛线袋,怎么今天上了洗手台?总不能这黛黛真是个活物,自己爬上去害我吧。
所以,黛黛是个台阶,让我体面退场的台阶。
程风意几乎骂了一夜,我头痛欲裂。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得到原谅还是快些结束,反正也没有区别了。
再次醒来时,程风意已经走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屋内干干净净。除了洗手台上的紫色香皂,再没什么能够证明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个女人。
我的胸腔像被填满了紫色泡沫,说不出话,被化学物品刺激一样生疼。突然意识到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连后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为黛黛重新织了一个毛线袋,成为了它的新主人。
多年后,我走进一个废弃厂房,那里在办展。
我们曾经的家被1比1复刻,但家具上铺满了苔藓和多肉植物,空气凤梨被挂在吊灯上,水槽里养了迷你睡莲。
我再次看到了以血为颜色的画,这次是一家三口。一个穿绿色西装的男子虔诚的亲吻画布,我认出那是她当时的房东。
我还是见到了她,在废弃厂房的后面。她穿着嫩绿色亮片裙,争分夺秒的抽烟。
“嘿!好久不见!我结婚了!”
她亮出手上的钻戒。
“祝贺你啊,其实当时我也想求婚。”
“我知道,失败了嘛!求婚失败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她将烟头丢在地上,轻轻碾灭。
“没有你的否定,我不敢相信我做的是艺术。”
她的丈夫赶到,笑着揽过她的腰,带走了全场最美丽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