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

引/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命格轮转,尘嚣随风。

  

所有的深情,终不过嗔宛于那浮生一梦中,自此长醉不复醒。

-

  “秦二世赢氏胡亥,暴虐专治,荒淫无道。此奉丞相之命,为天下诛杀暴君,赐鸩酒——”

  

  唇角缓缓跌出一抹凄清的笑,年轻的君主敛眸,尚还青稚的俊脸上,氤氲出几许与年岁不符的苍凉。

  

  “呵。”

  一弯好看的眉眼里悲戚尽覆,眼前的一切,不知在何时已然模糊。

  胡亥抬眸,似想要敛去眼中温热的液体,却忽得瞥见阎乐往昔如大猫般温驯的面容上,那一朵扭曲的笑靥。

  

  那是怎样的…表情啊。

  

  记忆里的阎乐,总是笑着罢,如猫一般臃肿肥胖的脸呵,无时无刻不漾着讨好的笑。

  

  他总是带着这样谄媚的神色,心甘情愿地做着他胡亥的玩伴。

  

  一切自己所祈愿的,只消一声传令,阎乐定会忙不迭地送到自己身前。

  

  却道是,此刻的那男人,仍带着笑,不过是失了那时的温顺,徒留几丝狂妄,几分猖獗。

  

  一双细眸里嘲讽的精光,阴毒得竟灼痛了胡亥的眼,似笑非笑的一瞥,让他纵是身处盛夏时节,却觉满身冰凉。

  

  “小公子,清吧。”

  “倘若不愿的话,可千万莫怪,鄙人无情呵。”

  

  伸手,直至指尖触碰到酒觞的刹那,身躯仍颤抖不息。

  尔后是举杯,昂首,一饮而尽。

  

  杯中盈着的,应是那赵酒吧。

  辛辣中清冽苦涩的味道,较之当年与兄长的月下沉吟,只增不减。

  却教人,忽得忆起了,许多往事。

  

  唇边已划出殷红的鲜血,胡亥转过身,竟发觉今日甘泉宫的阳光,明耀得有些烫眼。

  

  记忆里大哥的眸子,也是这般明耀啊,恰似那水波潋滟,繁星流转。

  

  泪光朦胧里他似看见大哥的笑,温润如玉,温暖明澈。

  脑海里突然响起兄长熟悉的嗓音,他笑着和那人一同念起来,淡然的一笑里,竟是泪光潸然。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扶苏,扶苏,山有扶苏。

  那是大哥的名字啊,多美的辞藻,正如那个笑起来温柔而清朗的少年。

  

  如果大哥未逝,这一切,应当不会…走到如今地步罢。

  只叹是结局已定,终留…悲戚。

-

  胡亥的记忆里,最敬重的两个人,不过是父皇…和扶苏大哥罢。

  

  世人皆道那秦始皇嬴政心狠手辣,只有他知晓,爱才如命的父皇,从未曾错杀一人。

  

  印象里的父皇,是龙袍加身,气宇轩昂,一双深邃的眸子高深渺远,英姿飒爽,九五至尊。

  

  他是天子呵,君临天下的千古一帝。

  统一六国,结束纷争,北击匈奴,南通灵渠……

  

  他自幼便知父皇从小到大所缔造的辉煌,亦知这君临天下的威严后,是曾经那个少年多少年的血泪与沧桑。

  

  只道是,无论他在这天下是怎样伟大的帝王,面对自己之时,那一双深沉的眸子里,亦会缱绻出温柔的星光。

  

  他是他的父皇呵,不是唯一,爱却从未更迭。

  父皇一生从未立后,数年操劳,竟从未曾为任何一个女子倾覆芳心。

  

  胡亥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只知她应是一位泼辣英丽的胡女公主,热烈娇蛮,风情万种。

  或许正是这份特殊的风情让那冷毅的君主也为之消融罢,母亲早逝后,父皇便将万千宠爱都集于自己一身。

  

  那时的他尚还年幼,只愿沉溺在父亲的温柔里,自此一生逍遥。

  

  他本就是父亲最年幼的子嗣,从未奢望能有一天触及皇权。

  

  亦是因为如此,父皇似从来就未曾将他当做君主来培养,只道是任由着他那如母亲一般骄纵的心性肆意胡来,却也从不恼火,就这般慈父般宠溺着自己。

  

  父亲确是太宠爱自己了,连那赵高都曾笑骂,说这偌大宫阙之间,唯有自己才能让父皇阴鹜的面颊展露喜色。

  

  只言道胡亥亦享受着父亲罕见的温存,因为他本就不愿做那未来天下的主人,只愿当一个流连纸醉金迷的安乐王爷,就此清平地享受过一生。

  

  将来君临天下的,本就应是,父皇苦心栽培的……那个温润明朗的少年啊。

  

  记忆里那个眉眼缱绻如画的少年,嬴氏,赵姓,名唤扶苏。

  -

-

  印象中那个名唤扶苏的少年,明眸皓齿,高而纤瘦。一双如画的眸子里似总是噙着笑意,温存的淡笑中尽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他还记得他们初见的那日,阳光微醺,桃之夭夭,咸阳的古道上一路鲜衣怒马。

  他一身素衣淡笑着向自己走来,报上大名的刹那,自己才方知原来早已名满天下的长公子,竟是这般温文尔雅的少年。

  

  他说自己的名字…很灵动,正如自己一般聪颖而灵慧。

  

  他递给自己一根精美的拨浪鼓,那小鼓在自己掌心叮叮咚咚得响彻了一路,少年明媚的笑,亦伴了自己一路。

  

  他给自己讲故事,讲他随大将蒙恬出征时的每一次冲锋陷阵。

  

  胡亥不经意竟听得痴了,耳畔掠过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将,第一次他竟感受到了几分羡慕,羡慕着,那个名唤扶苏的少年。

  

  羡慕他可以并肩那些在梦里亦是光芒万丈的人儿,更羡慕着他自己,亦能光芒万丈。

  

  只道是,这几许淡淡的羡慕,亦是在那个初见的正午,便被父皇眸中的冰冷,碾碎殆尽。

  

  -

  那日的扶苏进宫觐见,他跟着小心翼翼地溜进宫殿,却见父皇望着他的那一双深邃的眸子,绝无分毫面向自己的温柔。

  

  他看见那帝王——那个待臣子如挚友,宠溺他到甚至愿意摘下星辰为博自己明媚一笑的父王呵,不过是因为政绩上一抹微渺的差池,便对着那个同时自己血亲的白衣少年大发雷霆。

  

  惊惶之中,他望见了那个少年朝自己投来的惊鸿一瞥。他知道他看见他了,亦知那少年的眸光,一如往日淡漠,温润。

  

  无言间他看见扶苏朝自己勾了勾唇角,两朵清澈好看的梨涡呵,映着那如玉的面容,绘出几分凄楚,几许苍凉。

  

  亦就是从那一霎起罢,胡亥第一次知晓了自己终与兄长是两类人。

  

  长兄扶苏……是储君呵。

  纵未立太子,只道是那翩翩君子的智谋与沉稳,早使得这泱泱大秦的天下,皆道他的继位众望所归。

  

  而自己……不过是一介平庸王爷,最大的祈愿亦不过是在这戎马倥偬中长醉一生,终其一世,也难能与那少年并肩。

  

  所以父皇对自己万般娇纵。

  所以父皇对兄长精益求精。

  

  只道是,有那么一刹那,他竟再不愿再做父亲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历尽千帆,哪怕是如今一般遭受父亲的雷霆万顷,亦…无悔。

  

  可这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罢。

  唇角淡淡勾起一抹凄婉的笑。

  

  阳光微醺,照亮那少年的白衣,亦点亮了那一双抛却拘谨的眸子里,最璀璨的星光。

  

  胡亥就这般痴痴地望着啊,望着扶苏在君王面前朗声畅谈,望着父皇的眸子里亦燃起嘉许的烛火,望着那个少年嘴角噙着的,从未更迭的温存。

  

  南风乍起,白衣翩跹。

  他第一次发觉,纵是那一身的素衣,有了那少年的映衬,亦可以那般明艳。

  

  明艳得…竟就这般啊,灼痛了他的眼。

  

-

  终有一天,父皇会老去罢。

  而那少年的一身白衣亦会染成黄袍,而后斩尽荆棘,君临天下。

  

  而自己呵,就这般在那犬马江湖中,安然地醉这一世,也罢。

  

  那时的胡亥还未料想过罢,记忆中那个光芒一如阳光明耀的少年,终未能登上那本应属于他的皇位,而流连安乐的自己,亦终有一天,能将这天下攥在掌心。

  

  

  不过是,如若早就知晓了尔后的结局,纵是九死凄侧,他胡亥,都不会让这一切……如约发生罢。

  

  只叹道,繁华落尽,梦已成空,纵将那梦中的温存念了千遍万遍,梦醒戏散之后,再面对这悲戚的,终是徒留自己。

  -

 -

  父皇与兄长间那道终是难以逾越的鸿沟,究竟是在何时,从那微渺间淡淡的疏离开始,就此万劫不复的呢?

  胡亥不知,亦是无从知晓。

  

  却道是,直至那君王望向白衣少年的眸中再难缱绻星火,扶苏亦未曾忧虑过这场惊变,依旧是直言进谏、九死无悔,只留那如雪的白衣,徒增几分孤寒。

  

  父皇终究是怒了啊。

  因为那场天下哗然的“焚书坑儒”,因为兄长的硬不服输,因为那少年身为储君不该拥有的仁慈。

  

  大秦初建,郡县制初行,然则这场轰轰烈烈的改革终是遭到了守成儒派一众的反对,昔日六国贵族恰于此时作乱,以所谓儒家之名欲推翻秦政,终被缉拿。

  

  一为平息六国余党之乱,一为推翻分封制,实行郡县新法,父皇终是狠下心来欲将这数百人全数坑杀。然自幼通晓儒术的兄长终是不忍心亲见那数百黎民生灵涂炭,连上三谏,屡被驳回。

  

  只道是,父皇曾言道兄长像他的呵。

  同样地幼禀异操,夙怀韬略;同样地少年盛名,亦是同样地坚毅决绝,铁意石心。

  

  兄长终是败了,败得潦倒而悲戚。

  

  “为定天下,断头何惜。”

  没有人喜欢战争,喜欢那血染沙场、殷地残阳。

  亦没有人喜欢流血,喜欢听见哀鸿遍野,千万女子空守韶华,只为待两人归乡。

  却道是历史多痴缠,注定了让每一个王朝的更迭都沾染上鲜血。

  不过是鲜血染尽的荆棘王座上,帝王的玉冠,才更加明耀。

  

  

  兄长终究还是个少年罢,纵将那诗文候教读过了千回百转,却终是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未能明了。

  

  父皇终是决意要将那数百术士当作为新王朝奠基的陪葬了,白衣少年淡漠的眉眼,亦终因着那数百生命的消逝,又增寒霜。

  

  他终究是未曾平息父皇焚书坑儒之怒啊,反因自己的不听劝诫、一意孤行成了这场动乱的陪葬,被父皇逐出咸阳,远送戍边。

  

  当年的咸阳老秦人都道,皇长子不过是少年心性,一时惹怒了天子,在那边关烽火间多加磨砺罢了。

  

  当年的胡亥亦是如是想着,却道是曲终人散、经年无归,兄长终其一生,再也未曾归来。

  

  -

-

  

  倥偬一生,流连声色犬马的胡亥啊,早就将当年的往事,都尘封于旧梦。

  

  只道是那场震惊天下的坑儒惨案,却始终翩跹在记忆里,历历在目。哪怕经年回首,依稀如新。

  

  因为正因那件事,千古一帝的父皇终落下了残忍暴虐之名,盛怒之时的一道离都诏书,也终是落定了兄长乃至整个大秦王朝最后的悲戚。

  

  亦是因为这件事罢,父皇心中那盏爱的天平终是不可抑制地向着自己倾斜,曾经禁止自己读书学习的律令,也随那一道由内侍赵高辅佐他成长的诏书,土崩瓦解。

  

  可是父皇终是被后世冤枉的,兄长亦未曾做错什么,就连那一道当年让自己万分激动的诏书,而今回首,最后大秦覆灭的悲戚啊,亦便是从这一纸诏书之下,永久地埋下了祸患。

 

    

  他还记得赵高来到自己身畔的那一日,阳光温软,鸟鸣啁啾。

  那个自幼跟随在父皇身畔、记忆中始终阴鹜庄严的赵高逆着光一路走来,一声清亮的“参见公子”映着唇畔的笑意,亦映衬出,自己眸间欢喜的漫天流萤。

  

  那时的他多雀跃啊,生命辗转十三载,却因父皇当年的律令,从今日起才初次触碰书籍。

  

  他还记得那日父皇亦前来探访他了,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竟就这般欢喜地,连背出了数条秦法新律。

  

  

  父皇将他揽进怀里笑得释然而明澈,谈笑间听闻父皇与赵高议论政事,自己竟是有板有眼地胡乱讲述了一通,却惹得那二人长笑。

  

  老师抚摸着他的发丝,道是素来只知长公子年少有为,却不知这小公子亦是这般狡黠灵慧。

  

  第一次啊……

  能在父皇的口中,与记忆中最崇敬的长兄相提并论。

  

  他亦记得就是在那个午后,父皇揽着自己尚还稚嫩的臂膀,万分郑重地将他托付给赵高。

  

  当父皇笑问自己可愿像兄长那般学习怎样去当这天下的王时,当年那个青稚的少年清脆地答应着,一双明媚的眸子里,是笑靥如花。

  

  只道是倘若时光还能倒流,往昔还可回首,再回到那一天。

  纵是天下耻笑、父皇厌恶,他亦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万死不辞。

  

  -

 -

  后来的事情他已忆不大清了罢。只知是父皇在第二次东巡途中猝然病危,而放眼天下,无论是那千万黎民,抑或远出戍边的扶苏与蒙恬,知晓这噩耗的人呵,不过是自己、老师与当朝丞相李斯。

  

  那日听闻父皇将逝的消息,自己慌忙跑进行宫,看着病榻上那个往昔威严如水逝去的君王,不觉清泪沾襟。

  

  父皇终究还是老了罢。

  纵然曾君临天下,纵然是千古一帝,繁华落尽之后,亦难逃…终究凋零的悲戚。

  

  可父皇终究是不想就这般老去的罢。

  因为还有未完的遗梦,因为还未将这天下真正地收在嬴秦掌中。

  

  当年那个从不信甚么乱力乱神的父皇终究还是咽下了那方士徐福所谓的不老仙丹。

  

  只道是那仙药终究不过一场欺瞒,转瞬的回光返照之后,迎来的,不过是万劫不复的颓靡与衰残。

  

  父皇终是阖然长逝了啊。

  一切发生地太过仓促,甚至连那早就决意立储君为帝的诏书都未落笔,王座上的君王就已悄然更迭。

  

  咸阳城的芳华水榭依旧叫卖声迭起,一代君主的大去,却因着老师胁迫着丞相李斯,就这般被按下无人知晓。

  

  他仍记得那日父皇离世,竟因着对李斯逐渐失了信任,竟只召了老师与自己。

  

  父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老师托付了立扶苏为帝的口诏,话语落尽的须臾间,嘴角竟是鲜血淋漓。

  

  一代帝君终究是在缱绻中阖上了双眸,自己决堤的清泪还未拭去,却见老师的眉眼中再无悲戚,取而代之的不过是几分狡黠,几分邪魅。

  

  他听见寂寥的行宫里,老师问自己,想不想当这天下的王?

  

  ……天下的王么?

  那本应是大哥的位置罢。

  那时的自己踌躇着,眸光渺茫。

  

  “是怕你长兄么?”

  老师的声音间尽是没有温度的清冷,自己懵懂着点头,却见老师诡谲的笑,冰凉蚀骨。

  

  老师说,对于兄长他自有说法,纵是那丞相李斯,也已被他握住了把柄,定会随他心意。

  

  这一切取决于你啊,老师长笑着,却是说不出的阴冷可怖。

  

  可那时的少年呵,竟就是那般鬼使神差地,再一次点了点头。

  

  老师终是心满意足地笑了,粗糙指尖抚过少年未见棱角的面庞,却不知怎地,教他陡忽心凉。

  

   -

-

  后来呵,便是那天下皆知的结局。

  

  赵高逼迫着李斯伪造了父皇的诏书,昔日刚正不阿的丞相呵,竟就这般用着当年蒙恬亲赠的狼毫笔,一字一句地定下了蒙恬与兄长惨死的悲戚。

  

  消息一出,天下惊惶。

  

  没有人能料到素来英明的父亲竟会做出这般决策,亦没有人料到,这封漏洞百出的遗诏,竟是出自那李赵二人的阴谋之手。

  

  蒙恬将军终是察觉到有疑了罢,决意为兄长安置一切,只待东山再起。

  

  却不料宽厚仁义的长兄终是信了所谓父皇的裁决呵,竟趁着蒙恬外出的间隙,用一把清冷的匕首,就这般了结了尚曾年轻的余生。

  

  一生磊落的大将蒙恬,亦终是在兄长离世的不久后,以那三尺白绫,永久地追随父皇而去。

  

  兄长自缢的消息终是抵达了咸阳,黎民悲恸,万千哀婉。

  

 “阴山之鹰,折翅亦雄,

  长城魂魄,万古国殇。”

 

  悲戚的旋律就这般在咸阳城与边塞持续了整整三日,经久未衰。

  只道是甘泉宫内的李斯赵高一党,却从未见悲哀之色,反倒应那政敌的惨死,歌舞升平。

  

  那夜声色犬马,从未沾酒的自己竟是酩酊大醉,朦胧间看那二人嬉笑的嘴脸,他竟第一次,感觉到了几分悔恨。

  

  可这一切终已覆水难收。

  

  -

-

  

  父皇的死讯终是在不久后昭告天下,消息一出,举国悲痛。

  

  在满城哭恸里,自己也终究是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皇位。

  可直到欲将这天下攥于手心,延续父皇大治之世的辉煌时,他才方觉本应是这天下之王,亦不过是老师翻云覆雨间,一枚小小的傀儡。

  

  逼死李斯,诛灭宗亲,培植私党,指鹿为马。

  

  他胡亥自幼便是聪颖,怎能不知晓赵高曾以自己之名干出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只道是他终是不愿去理会,亦无能为力。

  

  因为赵高早已成了这血腥王朝幕后的君王,虽无名分皇冕,却有兵政实权。

  

  是啊。

  一方是势单力薄、无依无归的傀儡天子,一方是倾权朝野、叱咤风云的掌权宦官。

  任何明眼人都不可能站在他那一边。

  

  他只得将自己藏匿进那莺歌燕舞、琴瑟和弦,以为只要将自己绘成那荒淫无道的昏君,便可在老师阴毒的魔爪下,苟且偷生。

  

  老师终究是未曾放过他。

  直至起义民军已兵临城下,老师终究是慌了,只得以他一个小小傀儡的生命,作为他残佞政权的开脱。

  

  甘泉宫变,血溅皇权。

  辛辣的鸩酒入肠,他无畏地笑着,几分哀婉,几许凄凉。

  

  迷离间他似乎忆起,大哥自缢的消息传入咸阳的那一夜,寂静如水的阑夜天空,曾陨落流星。

  

  短暂的一生在眼前转瞬流逝,唇角依稀是苦涩的笑,却已再无痛感。

  

  有那么一刻他竟是那般想着,如若当年父皇病逝之时,能够阻止老师的阴谋,让兄长顺利继位。而今的大秦,是否便是国泰民安,绵延百年。

   

  可这一切终是不回去了。

  不能后悔,亦永无归途。

  

  尘埃落定,过往随风。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稚嫩懵懂的少年,而曾经那个白衣公子孤寒的只影,亦终随着尘嚣散落,永远地在梦中凋零。

  

  兄长,胡亥来追随你了……

  只求你,能原谅我的愚昧,原谅我的轻信他人,更原谅我对于你的惨死…无动于衷。

 - 

  

  后来啊,不过是朝代更迭,江山拱手。

  

  曾经咸阳的万千芳华,终泯灭于项羽那一场长达三月的熊熊烈焰;而汉朝宫室里的朝歌夜弦,亦再难唤醒乱坟岗内的森森白骨。

  

  世人皆道那秦二世残暴奢靡,终落得被逼自尽的凄婉下场,殊不知接过鸩酒一饮而尽的一霎,他曾死守住一个王者最后的尊严。

  

  亦未曾闻道,胡亥死时,唇中喃喃的那首《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命格轮转,尘嚣随风。

  所有的深情,终不过嗔宛于那浮生一梦中,自此长醉不复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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