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现在我的童年,青年,老年。你陪我看山河澎湃,从大陆的一端到另一端,海浪击打岩石,乌云布满海面,阳光从缝隙溢出,在汹涌的海面投下几束金色影像。
海鸥飞过。
你说,海鸥飞过。
我睁开眼,是啊,海鸥飞过。
我是一个游魂,在大陆尽头的一棵树旁站立。游魂不需要站立,所以我也不一定是站着的,我可以漂浮,也可以蹲在树上。
离家的时候我将屋子的门轻轻锁上,我想回头看一眼,可是钥匙和锁不愿配合,他们齐心告诉我,走吧走吧。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呜呜作响,是那只猫吗,肥猫今天又翻厨房抽屉找吃的了吗?还是那个水壶?
水壶插上插头已经好些年了,我一直在等烧开的那天。我爱喝热水,总希望水杯里的水是热的。很久以前我下楼去厨房,将热水壶满上水插上电,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水壶会在烧开的前几分钟呜呜作响,无论我在阅读写字或是音乐电影,呜呜声总是准确又响亮地传入耳朵。我坐在椅子上开始了等待,把椅子转向窗户,外面布满乌云,要下雨了。我喜雨,也喜阴天。就这样看着看着,等一场雨的降临。到底是雨先下还是水先开,我不知道。花园里藤叶绿了又黄,我坐在椅子上,等一场雨,等待响亮又准确的呜呜声。
现在我再也不能回去检查那个呜呜声了。钥匙和锁卡在了一起。他们卡在一起的样子如此和谐,好像钥匙的制造本就是为了去卡一把锁,亦或是锁孔常年都在等待一把卡在里面的钥匙。锁的等待完成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但是我的等待还没有完成,屋里头呜呜,我站在门外,看着窗户紧闭和窗帘拉拢。
在没有雨的时候,我喜欢把窗帘拢起来,接着把窗户推到最大。我喜欢屋内开着很大很大的暖气,屋外又有很大很冷的风往里灌。外面行人路过,孩童奔跑,情侣牵手,警察追小偷,病人追医生。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往这间窗户大开的屋子看一眼。他们一生要走过多少间屋子和多少扇开着的窗户,在他们眼里这些屋子一定长得一模一样,一扇门两扇窗,有个屋顶,有个屋后。他们一直向前走,只有我,开着窗,看这些人没日没夜走路。我曾经在一个星期看到同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修理工四次,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他的目的地是什么,他一直走,却没有发现他一直在走同一条路。
我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门锁,确认再也打不开,于是迈开脚步,走出栅栏。这样也好,再也打不开的门意味着这一屋子的东西都不会有人再碰触。一扇门锁死一个人的记忆,顺带锁死了所有人接近的可能。
我快接近栅栏的时候,脚步开始变得又沉又重,这才想到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这附近有什么吃的吗?环顾一圈,一株早些日子吐出的西瓜子长成的细嫩瓜苗,几粒小虫,天上一片片的云。云越来越多,看来要下雨了。我常常不带伞,即使暴雨。我不喜欢带伞,也不喜欢自己湿漉漉的样子。一生有太多的想不明白,积得多了,也就渐渐明白了。我稀里糊涂地活在这个世上,也就稀里糊涂地弄明白许多道理。
我出发了,我是一个游魂。
其实今天我哪都不去,只想散散步。我一直往东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东走,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我到了海边,这里有溢满整个大海的呜呜声,也有即将的瓢泼大雨。
呜呜声贯彻灵魂,大雨敲打心扉。
你说,海鸥飞过。
我睁眼,是啊,海鸥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