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映像
镜子里依然映现着女人苍白的脸,她的眼神空洞又迷茫,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镜中暗淡的烛火忽明忽灭,在烛光映照下的那张苍白的脸便在在镜子里飘渺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这面镜子中,消失在长长时光隧道的黑暗中。这时,一阵恍若未闻的风从窗外溜进来,烛火在那一瞬间陷入黑暗,但很快又重见光明。
“啊!”女人突然叫了一声。
“她死了,是的,她死了,就像今晚我枪杀那个老太婆一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被我一枪打死的。是的,我亲手杀死了她…”女人痛苦地喃喃自语道。突然,她又抽出那把手枪,“砰”地一声把那面镜子打得粉碎。镜片碎满一地,镜子的影像全都消失了,细碎的镜片,星星点点布满整个地板,反映着烛光,似遥远的天空中那一颗颗发着金色光芒的小星星。女人倒在地上,但被镜中影像唤起的回忆并未因影像的毁灭而消失,反而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强行将她拉回过去的岁月中。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女人早在时间无情的冲击下,将它遗忘到记忆深处的某个积灰的角落。
里 约
那个女孩是个孤儿,在被拐卖之前被一个善良的老妇人收养,“苍井”这个名字也是老妇人为她取的。据那个女孩自己回忆说,在她被老妇人收养期间,老妇人将她当做自己孙女一样疼爱。可是好景不长,老妇人在一场病中逝去了,她的儿子从国外赶回来草草举办完葬礼后便将她转手卖给一个人贩子,之后变卖老妇人所有财产,远走高飞了。女孩很勤快,性情十分温顺,手工极好,一有空闲时间总是缝制各种各样的布偶。她说,她的理想是将来能开一家自己的布偶店。她说,如果老妇人还在的话,她的理想一定会实现的。她还说,她长大后会嫁给一个很善良的男人,他会和她一起经营他的布偶店,她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她说她会一直照顾老妇人直到天国的使者前来带她去没有苦痛的地方…女孩一有空闲,便会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她总是在设想美好的未来,仿佛人生根本没有苦痛存在一样。
有一次,易娜子终于忍不住她的絮絮叨叨,就对她说道:“可是,你的老妇人已经死啦,你也已经被人卖了。那些幸福的事,早就与你无关了。”
女孩愣了愣,突然不说话了。不一会,她睁着大眼睛直直看着易娜子,一脸天真的答道:“可我不是又遇到小姐你了吗?瞧,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抛弃我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再把你卖了呢?”易娜子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对她说。
女孩又愣住了,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最后低下头温柔地说道:“我不管到哪里,都只会想幸福的事,这是老妇人从前教我的。只有你不放弃幸福,它才会永远不离开你。”
“哈哈哈,听起来就像两个恋人一样。”易娜子笑着说。
易娜子十分喜爱这个女孩,她自己恐怕也说不上原因。女孩跟在她的身边只是帮她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她并未如何为难她。女孩与她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易娜子用木板隔开一小块空间当做她的卧室,没什么事的时候,女孩总是呆在自己的小卧室里缝制布偶,现在她的卧室已经快摆满布偶娃娃了。她并不与易娜子他们同桌吃饭,每天从厨房把三餐端进自己的屋里吃。她几乎未与家族中的人见过面亦或说过话,家族的人,她仅见过里约一人。
有一天晚上,易娜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整理文件,苍井在卧室里缝制一个新的布偶,这个新款式布偶她是从杂志上学来的。过了一会儿,易娜子起身来到她的卧室门前,苍井还在低头专心秀着她的布偶并未察觉有人来了。易娜子站在门前并未立即出声,而是静静地看着苍井缝布偶,这样的情景她自己再熟悉不过了,她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有多少个夜晚,她瞒着家人偷偷躲在自己房里,小手幸福地捏着泥像,那用手和泥的触感至今留在她的记忆中无法忘怀。可是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他们便将她的乐趣毁之一旦,她清楚地记得那一个可怕的夜晚,里约带着他们像暴徒一样蛮横地闯进她的卧室,在她还未反应发生何事之前,她所珍藏的泥像,她日日夜夜胆战心惊瞒着他们偷偷捏造的泥像便被毁之一炬。从那一个可怕的夜晚开始,在她亲自加入他们的毁灭之后,她天性中某些东西便也随之被她扼杀。
正当她沉浸在回忆中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一下子回到现实中。
“小姐,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呢?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苍井轻声问道。
“哦,是啊,你把这个东西交给里约,你不用跟他多说什么,直接交给他就行。”易娜子强装镇静地说。
苍井在拿过易娜子手里的东西后便离开卧室往门外走。她向右直走,一边走一边心里纳闷道:“小姐刚才在想什么呢,看她的样子好像心里藏着什么心事一样。”苍井还在疑惑着,脚步已经拐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没一会儿就走到到里约的房前。这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上,分布着三间房间,她只认得里约一人的房间,其余两间她并不清楚是住着谁。她站在门前,心里还在想方才的事,她一边想一边伸手敲起了门。里面模模糊糊传来一个声音,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与往常一样同意她进屋的声音,于是她伸出手转动门把,就这样打开了门直接走了进去。
易娜子在苍井离开房间后,又回到办公桌,在椅子上呆呆坐着。方才被激起的那股悲伤和愤怒已经回到了心灵深处,只剩下内心似有似无的惆怅。她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往门外走。她向左直走,没一会儿拐入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比方才苍井所走的那条走廊更长更宽,但这条走廊只有两间房间。易娜子抬头看了一眼约汉斯的房间,就移开了。她目光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是另一间房间。她站在走廊上呆呆地看了很久,终于决定走上前去敲门。她站在门前,抬起手轻声敲了两下,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又敲了两下,力道比之前的加大了许多,可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盯着房门,心里疑惑他今晚是不是又出门呢?这半个月她私下找过他几次,可都遇到他出门了。她低头,发现门缝里的确没有任何灯光溢出来。她又抬头看了看房门,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进这扇门需要变得这般拘谨,从前,她进出这扇门可不比她进出自己那扇门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怨气,她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单独见过他,最近两个人见面总是在公开的场合,而且几乎没有讲上一句话。“既然他不愿再单独见面,我又干什么这么惹人讨厌呢”。她无奈又轻含怨气地自语道。突然,走廊上响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她一个惊吓转身看向来人。
“维茨不在吗?”里约站在走廊中央向她问道。
“嗯”。易娜子边回答边边离开房门。
“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这个时间你最好呆在自己房里别到处乱跑。”里约冷冷地说。
这时易娜子已经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易娜子隐隐约约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洗发剂的清香,他大概刚洗完澡,从浴室里一出来就往这边来。这时,易娜子想到她吩咐苍井做的事,可照这样看来苍井并没有把东西交给他。于是易娜子忽略里约那一句带有警告的话语,转而问道:“这么说,你没有拿到我吩咐苍井交给你的东西?”易娜子直视着他说。
一听到苍井这个名字,里约整个眉毛都皱了起来,眼里写满厌恶,他想起,就在几分钟前,他全身裸露的从浴室出来时,苍井不知为何会站在他房间里,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直直瞧着他,没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叫,像遇见什么鬼怪一般,扔下文件一溜烟从门口跑去,还因为跑得太急,一头撞在门框上,跌倒在地,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一路跌跌撞撞像个没脚鬼一样跑走了。里约站在浴室门口冷冷瞧着那个蠢东西逃跑的蠢像,等她终于跑出房门后,他径直走向衣橱拿出浴袍裹在身上,并走过去捡起那封文件。
“东西已经拿到了,不过烦请你下次教教自己下人进门前应该先敲门,难道有谁是这样教你的,进别人房间不需要敲门,径直走进去就对了?”里约不满的说。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鬼话?我敢肯定那丫头一定是先敲完门才会进去的。”
“是吗?这可真说不准。不过也说不定是跟了你之后,你的一些不知廉耻的行为潜移默化影响她了。我说的对吧,你不就爱做一些淫荡下流的事,这说不定是你体内那股遗传的血液在起作用呢,那股天生的,从你母亲那儿继承来的妓女.......”。里约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左脸颊上,因为用力猛,把他的脸都打歪在一边。
里约转过头,直视着易娜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他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互相仇视着看着对方。易娜子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想起了他从前对她所做的种种恶事,他无端的咒骂、突如其来的暴力。她可以发誓,如果不是因为家族的原因,她一定亲手把他打成烂泥。
里约瞪着她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睛,想起了自己曾经亲手杀死的那个妓女。自从父亲娶了那个妓女当母亲后,他所受到的屈辱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他经常看见那个妓女在父亲面前卖弄风骚,接下来两个人旁落无人地在大厅里发生不知廉耻的行为。他痛恨那个妓女,痛恨荒淫无度的父亲,更痛恨那个使他被屈辱裹挟着的家。因为继母的身份,在学校他被所有人欺辱、谩骂,没有人愿意和他接触,所有人都瞧不起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更是从内心深处厌恶他们,他觉得他们两个还不如一堆狗屎更让人鄙夷。他杀死妓女后,父亲几乎也要把他打死,但最后却把只剩一口气的他扔到大马路边。他走之前,对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他咒骂道:“我要让流浪在阴沟里的野狗把你撕成碎片,让你活活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野狗一块一块撕下来吞进肚子里,你这个畜生,畜生不如的家伙!”里约满身伤痕地躺在地上,大睁血肉模糊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愤怒离去的背影。
在被约翰斯收留后,他便待在他的团队里。在一次巧合中,他得知易娜子是个妓女生的孩子,久压在在心底的那股对妓女的仇恨再次复发,使他无时无刻不想把她撕成碎片。若不是因为约翰斯,他一定早将她折磨至死。
两个人就那样对视了一会儿后,里约恶狠狠地张开嘴,咒骂了一句:“你不过就是一个妓女生的小妓女,身体永远流淌着令人作恶的淫荡之血。”里约说出这句话时,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女子在竹林子肆无忌惮放声大笑的声音。于是,他更加厌恶地盯着面前的人,之后便迈步离开走廊。
正当他要拐出走廊时,突然,从他的背后响起了一声子弹出镗的声音,紧接着他便感到肩膀的地方有一丝疼痛,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出去最后直接没入墙壁中。里约看了一眼伤处,转身面对着易娜子。易娜子手里举着一把小型手枪,冷冷看着他。里约面对她的目光,脑中又响起了那阵女孩在竹林子放声大笑的声音,很快他的脑中又闪过维茨的脸——这个他们家族最尊贵的人的脸。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像他那样血统尊贵的人居然会迷上易娜子那样骨子里流淌着妓女之血的下贱女人?想到这,他内心不禁又是厌恶又是痛恨又是困惑,于是,他的脸上便流露出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他看着易娜子刚要开口说话,寂静无声的走廊响起了门打开的声音,于是两个人纷纷转头看向门打开的地方。
“这又是闹什么?易娜子,你为什么在走廊上动枪,还是把枪口指着自己的家人?我不记得我说过可以对家族里的人动枪,快把枪收起来,在我还没想到如何惩罚你之前。”约翰斯站在门口厉声说道。
易娜子瞬间把怒容收了起来,嘴角扬起笑容,俏皮地说道,“我才没有开枪呢,只不过枪不小心走火了而已,对吧?里约?”
里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嗯”,说完转身拐过弯,消失在走廊上。
易娜子满脸笑意地瞧了约翰斯一眼,也笑盈盈地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你。”约翰斯从后面叫到。
“我这就来。”易娜子依然用欢快的声调说道。没一会,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约翰斯的门口。
就在约翰斯合上门的那一瞬间,从廊门前拐进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径直向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走去,没一会功夫身影便消失在那扇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