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艰难的日子一过便又是两日,幽邢见到鸟就想吐,更别提吃了。他们这些年轻的倒还挺得住,但老头已经趴下了。庹伯大病了一场,也不得个人去照顾,十分可怜。
这几日,邯羽嘴里的叫骂声越来越频繁。显然,他的耐性也已经到达了极限。
再这么下去,估计离缴械等死也不太远了。
幽邢被困在丘家老宅回不去,便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自家那个专坑自己人的主子身上。他那主子算无遗策,他由衷地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他也能算得准些,再派几个帮手过来。
时间点滴流逝,日月交替了又一个轮回。火烧云染红了天际,与这一处的水深火热交相辉映。
丘家老宅的门板被砸开了,邯羽一惊回神,以为穆烈那王八蛋终于耗光了耐性,收了头顶的扁毛牲口准备直接动手了。
后厨院子的石墙本就腐旧,眼下已是被浓烟熏得发黑,零星几根刚冒芽的老藤不幸地沦为了陪葬品。满院的狼藉,满地的残害,这一方不大的庭院便是一片血腥的战场。
邯羽攥紧了手中的鞭子。他的大弯刀就在身旁,但他想要用鞭子同穆烈决一死战,以飒三娘的身份让大家都死个明白。
火光冲天中,闯进来了个人。邯羽看不清,但本能地上了鞭子。
幽邢到底要比他少熬了几天,灵台比他清明不少,眼神也比他好使,当即发现他抽错了人。
他来不及出声制止,火红的鞭子已经抽在月亮门上,把那老朽的石壁抽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豁口来,碎石溅了一地。滚滚浓烟中,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三娘!”
幽邢刚要开口,听闻上原这么一嗓子,他有点懵。
三娘是谁?总不见得是飒三娘吧!
“操!”浓烟的那头有了回应,“讨债的,你他娘的进自己家的门还带着一股杀气,你也不晓得吱一声!老子还以为仇家杀上门来了!”
幽邢登时起了一身的疙瘩,默默地退到了墙根处。好一个肉肉麻麻的“三娘”!他们这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有情调!南丘军的副将继而觉得这里可能没自己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这小两口便贴在了一起。幽邢面前烟雾弥漫,他看不怎么真切,就见他们两个拉拉扯扯的。
“这事你就不应该插手。”邯羽没好气道,“你这是给穆烈机会让他把屎盆子往南疆大军头上扣。”
“他堵着我家的门,还想动我的人。这是明摆着要与南疆大军作对。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让人欺负到头顶上来,还忍气吞声。”
“你现在倒是能耐了!”邯羽踹了他一脚,“他娘的,你早干嘛去了!老子被人堵在这里欺负了多少天你知不知道!”
说着说着,成打情骂俏了!幽邢实在是没眼看也没耳朵听,贴着墙根开始往外挪,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这片与自己这条光棍格格不入的是非之地。
这一脚踹得重,踹得上原疼得冒汗。两天前,他在妖族地界内收到蛊雕来报才知道魔都城出了事。彼时,祈安并不在身旁,因为那火凤凰实在是太惹眼了。他紧赶慢赶才回到了魔族地界内,这才驱着祈安日夜兼程飞了回来。
“我不好。”
邯羽没好气道:“玄烨都让你别去了,你还死心眼非得去!你不是什么事都听他的吗?这件事你怎么不听了?你要是在魔都城,老子至于被他们轮番欺负嘛!”
上原闻言,当即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他叫住了墙根那位横着走的,“幽副将,到底出了什么事?”
幽邢都快溜出月亮门了,临阵脱逃未果,他回头两手一摊,说了句大实话,“烨帅的脾气你也知道。这是他自找的,被赶出南疆大军也怨不得别人。”
上原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做了什么?他赶你出南疆大军!”
“老子同他摊牌了。”邯羽有点颓丧,“他拐弯抹角说老子没本事,不是带兵打仗的料,让我回去做屠夫卖肉。我气不过,顶了他几句。然后他就把老子给打发了。”
南沙军的主帅闻言默了少顷。他觉得玄烨不是会作出这种事的人,但又觉得像邯羽这样一个不能为己所用的人被赶出南疆大军其实也是迟早的事。但怪就怪在,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更奇怪的是,邯羽一被赶出南疆大军,就遇上了后面那些事。
上原不动声色地揉了揉眉心,想给自己提提神,好深入地琢磨琢磨这件事,可他却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也罢!”他身心俱疲,决定先将此事搁一搁,“就算你不说,烨帅心里也有底。既然留着你不能为己所用,那么赶你出南疆大军也是早晚的事。”
邯羽上去又是一脚,“死鬼,你哪头的!”
幽邢一听,猛力一哆嗦,一身疙瘩又掉了一地。
上原旁若无人地拢住了他的肩膀,由衷道:“早点说开,我也就没那么为难了。”
“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这出!”邯羽卸力一叹,“他不肯用老子,后面的战事就要派你去。我得想个法子回去。”
“你想回去?”
“这仗总得有人去打,你要留在魔都城看着玄烨。他那人贼滑得很,我怕南沙军吃亏。”
那边厢,幽邢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要说我主子的坏话,好歹也等我走了再说!”
邯羽这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外人,他扬声道:“也没人拦着你走啊!”
好一个过河拆桥,没良心的白眼狼!幽邢觉着自己这几日算是白忙活了!
上原知道幽邢在这个节骨眼来丘家老宅泰半是受了玄烨之命。无论事情前因如何,他还是由衷地感激玄烨在危难关头派人替自己看顾着邯羽。
南沙军的主帅回身朝他做了一揖,礼数周全道:“这几日辛苦你了。烨帅那边,烦请替我道个谢。”
“烨帅闭关了,等他出关,你自己同他去说吧!”幽邢边走边疲惫地摆了摆手,“我瞧你们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不用送我。明儿我去北营传个话,让老蒯派几个人来把这一地的肉收拾收拾。”
他连头都懒得回,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洗个澡,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
天边暮色降临。头顶高高盘旋着数只黑羽鸦,为夜幕中的魔都城拢上了一层晦暗。
邯羽仰天一望,“你一回来,那边就消停了。”他不禁有些好奇,“讨债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件事情等会儿再说。”上原抬手抹了抹他一脸的黑灰,“瞧你狼狈的,我先给你打桶洗澡水。”
“还得烧,得要一会儿呢”他爽快道,“罩个魔障,咱们先聊几句。”
上原如他所愿,把水烧上后便直接在后厨布下了魔障。他们在炉灶前坐了下来,围着炉火开始话正事。
“穆烈迟迟未动,我担忧他居心叵测。所以推了他一把。”他往炉灶里添柴,“与其在魔都城里等着任他宰割,还不如我们主动些。反正西疆那一仗是早晚的事。”
邯羽听出了些端倪来,“你这趟去西疆到底干什么了?”
“妖王的座下大将癸乙你还记得吗?”
他想了想,着实是记不太得了。
上原给他提了个醒,“癸乙,妖王座下第一大将,豺狼成精。据说成精前就很丑,成精后更丑。一道伤疤横穿了整张脸,看着就不是什么善类。”
“你见着了?”
他点了点头,“见着了,他就在青翼山地界处,把北枭堵在那里。”
“翼老二手下那群可都是长翅膀会飞的。”邯羽啧啧一叹,“看来那豺狼成精的癸乙有点手段!”
“妖翼两族是近邻,古往今来一直都不和。他们对付彼此向来各有一套,这不足为奇。”上原的目光盯着熊熊燃烧的炉火,“但北枭现在算是落单的,没有翼族在后方支援,照理说不足为惧。然而妖王却派出了座下第一大将,且这大将还不过是把北枭将将堵在了地界处。就好像癸乙在等着什么一样。”
“还能等什么!等最好的时机,一举占领青翼山。”邯羽愤愤地捶地,“咱们还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要去西疆了呢,结果屁大点的动静都没有。魔尊就是想先耗着咱们,等耗得咱们弹尽粮绝差不多了,再送去西疆给妖族填人头!”
“正是如此。南疆大军的兵各个铁骨铮铮,我们不会充当魔族的罪人给妖族当垫脚石。”上原倏尔一笑,“他们都以为南疆大军回了魔都城便不肯轻易再出去,能拖多久便是多久。他们兴许想不到我们会比他们还着急。”
邯羽急不可耐地追问,“你这次去,到底干什么了?”
“都说了,我推了他们一把。”他眸色深沉了几分,“北枭和翼族在我们魔族的地界边上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在那处等了几日,挑了个天象不好的夜晚,让祈安高飞到妖族的营地上学穷奇叫了两声。”
邯羽忍俊不禁,“祈安它一只凤凰还会这一招?”
“它跟着我在柜山这么的多年,见得多了。它本也是一只扁毛,同类的叫声多少也能学个一二。”
这么一只金灿灿的高贵扁毛学起穷奇那丑八怪大块头的样子,邯羽有点想象不出来。
“亏你想得出!”
“被逼急了,什么都能想出来。”他继而道,“妖族那些兵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当真以为是穷奇打来了,那处营地瞬间便炸锅了。北枭本就日夜派着巡逻兵盯着那处,见妖族营地有异动,也以为对方是要夜袭。”
“所以他们就又打起来了?”
上原点了点头,“癸乙认为穷奇吃了狗胆想要趁着夜色暗算自己,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直接出兵把北枭逼入了青翼山。”
“你这是诈他们!”他复又一思忖,“那豺狼也算是个人物,这么容易上当?”
“我不过是试探了一下妖王的算盘。癸乙那头豺狼兴许是心眼小了些,激不得。但倘若没有妖王事先的默许,我料想他也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就踏入青翼山。”
“所以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也闭着眼睛当真。”邯羽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儿一言难尽,“不愧是跟着玄烨干了四百多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奸猾了!”
上原揽过他,在他的额角上亲了一口,“朝露,我们的善良落在敌人的手里,便是他们用来对付我们最致命的武器。”
“这个道理我明白。”
“单从癸乙此次的行动上看,妖王图涂的确不是个对魔尊唯命是从的人。他想要青翼山且迫不及待得想要,所以癸乙才敢借机马上行动。虽然现在未必是个绝佳的时机,但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么个机会。消息已经散出来了,想来穆烈也是得到了风声,这才把他那群巴掌大的一众扁毛给招回去。毕竟事情没有按照魔尊期望的方向发展,他总得招穆烈去问一问情况,再商量一下对策。倘若此时穆烈还把心思放在私人恩怨上,魔尊大约会新账旧账一起同他清算。”
上原言尽于此,邯羽便知道这仗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