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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野风摇得山林哗哗作响,山间的暖意被阴冷的雾色一寸一寸地收进了黑色的口袋。此时从茂密的林后走来一个人,步子不快也不慢。林外的天空一片灰青,归巢的鸟儿在树端的啾鸣萧瑟下来。越来越暗的林子深处传来稀稀疏疏的私语声,尾巴一样,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这是个少年人,虽然是在荒凉的山林里行走却穿了一件华贵的袍子。领口袖边都缀着细软雪白的绒毛,腰间松松地系了一根金色的腰带,腰带上绾了一颗水一样的圆润光滑的明珠,在暮色黯淡的林中好像一颗会行走的灯笼。
少年慢悠悠地在林子里走着,好像漫无目的,又好像在消磨时间。他这里看看,哪里嗅嗅,闲逛得乏了,将手上采摘的花儿扔下,负着手依旧往山上走,只一会功夫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空空如野,几丛半人高的艾草在山风中好像袅娜细高的舞女。少年寻了块背风的大石,又去捡了些松针树枝干柴之类在石头下堆成一小撮儿,他从怀里掏出燧石一阵用力敲打,没一会青黑色的烟从细软枯黄的干草中袅袅升起,火星跳了出来。
少年在篝火边坐下,仰头看向浩渺的天。一轮金黄色的月亮不偏不倚地注视着他,脉脉含情的样子,少年看着月亮出神,想着想着不由得哼起歌来。
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走出来一个女孩子,一身青衣,腰间系了一把亮闪闪的宝剑,头发抓了一髻。
她径直走到少年对面坐下,少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顾着往篝火里添柴,任火苗蹿得又高又旺。
青衣女伸过手来烤火,大咧咧地道:“你刚才唱的什么曲子?听着跟鬼哭狼嚎一样。”
少年放下木棍,搓搓手说:“我自己编着解闷的小曲儿,你要想听,我认真给你唱一回给你听。”
“不要不要,听曲子又不能吃饱饭,你有什么吃的么?”
“没有,我自己还正饿着呢。”
青衣女反手从背囊里拿出牛皮袋子,对着嘴喝了一口水,又摸出一块干粮掰开,拿了一半递给少年。少年摆摆手没要,青衣也不在意,自顾着啃起干粮来,一边吃一边问:“月圆之夜正是野狐出没的时候,你为何不怕?”
少年嘿嘿一笑,慢悠悠地说:“你不也是一个人?”
“我当然不一样,我学过武功法术,遇到狐妖看我如何抽它的筋剥它的皮!”
少年说:“听说狐妖能幻化人形,张嘴说话跟你我一般无二,也会迷惑人,吃人的心肺,夺人的财物,连高僧和侠客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你一个小姑娘又能拿狐妖怎样?”
“就是这样!”没想到少女听了这话腾地站起身,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着少年。
“你,干嘛?”
青衣女威风凛凛道:“成精的狐妖要练内丹,所以月圆之夜总要跑到山顶对着月亮吐纳,练功之前必取人性命,否则功不圆满,今天就是月圆之夜,你鬼鬼祟祟地跑到山顶对着月亮发呆,不是妖狐又是何人?”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少年人依旧不紧不慢:“ 我其实不是狐妖,你该叫我狐仙才是。”
青衣女将剑尖指了指少年腰间的那个珠子,冷笑道:“你说你是仙,为何把修行的内丹挂在身上,分明是未成正果的狐妖罢了!”
“呵呵,我若是狐妖,早将你吃了,凭你这小身板,还有这块小铁皮,能耐我何?”少年哈哈一笑,左手前探,用一个指头轻轻将青衣女的宝剑推到一边,说:“你要杀我就杀吧,我本来早该当狐仙了,只是还在等有缘人来度我,那人不来,我就成不了仙。”
青衣女一愣:“满嘴胡言,有何证据?”
“我说是狐仙就是狐仙了。你说我是妖,你要杀我,又凭什么?”
“狐仙也好,狐妖也罢,你这野狐总之十分可疑。你这身衣服,明明是个世家公子的行头,如果不是谋财害命这样的衣服又如何到了你身上?”
“我这衣服是人家哭着喊着非要送给我的,我不要她还老大的不开心,寻死觅活的让我为难,所以我只能勉强收下,之后我再也不见她了,这衣服丢了又可惜,只能穿着了。”
“人家喜欢你,你为何不见她?”
“我喜欢自由自在,来去没有牵挂,而且我跟她说了,我要等一个人,已经等了一千年了,可是她偏要痴痴缠缠没完没了,我不想害她,只好自己躲起来。这衣服你若喜欢我送给你就是。” 说着少年解开腰带,三下两下的脱下袍子抛在地上,袍子下面露出一件被磨白了的破旧长衫,只将腰带上的明珠取下挂在了颈中。夜风刺骨,少年打了几个寒战。
青衣女将信将疑缓缓放下长剑,嘴里却说:“ 我才不信你呢,你们狐妖要靠吸取人的精气才能修炼内丹,看看你的内丹这么大,也不知道害过多少性命!”
“我若说我的内丹里面只有眼泪呢,你信是不信?”夜风袭来,少年的脸变得苍白而严肃。
“眼泪?”女孩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听天书一般。
“因为我修行千年就是为了等爱我的人,一天等她不来,我的修行就一天不能圆满。每年月圆,我都来到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只怕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不过,我依旧每年都来这里等她....我不喜欢伤人,内丹只能靠收集天地山川的精气灵气和红尘中的痴情多情为继,我在山林中游荡了上千年,遇到人也好,妖也好,她们总是送我眼泪,这其中也有刚才那个痴情女的眼泪。经过这么多年,其实我的内丹已经长到了极限,却迟迟不能助我脱离苦海修道成仙,佛祖说,我的内丹里还缺最特别最珍贵的那颗眼泪。”
“最特别最珍贵的那颗眼泪?”
“正是。可惜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了,但是我想一旦能见到她我就一定会想起来的。”少年自说自话般定定地看着少女,好像要辨认什么,目光中说不出的魅惑。
青衣女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多年来跟着师傅在道观里修行,师傅常说狐妖很狡猾,喜欢骗人和害人,见到了,二话不说就要把它杀了。她今天早上见到了这只狐妖,一直偷偷地跟着,可是也确实也没有见到他做什么坏事,不过是跟草木说说情话,与花鸟痴痴缠缠,他一整个白天都对着溪边的流水顾影自怜,将脸洗得白白净净,任谁见了都由不得的喜欢。
月亮被不知哪里飘来的云层遮住,橘红色的篝火在黑色的山风中鬼魅般的舞动,火光下少年的身影却显得格外的消瘦和孤单。两个人谁也不讲话,少女将宝剑靠在身边的石头上。
山风撩起飘忽不定的火苗,灰白的木炭在跳动的火光中四下飞散,飘向黑夜的井底,少年却全无察觉只是默默对着月亮发呆。青衣女偷偷打量着他,少年的脸苍白清秀,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凶险多端的狐妖,反倒象是个孤苦寂寞的孩子。
夜色更浓了,篝火一明一暗,火苗温柔的呢喃着,少年靠在石头上打起盹,青衣死死撑着熬了大半夜,也拿不到注意要不要动手。一直到天边浮上一缕浅白,她再也支撑不住,纵身跳到一棵大树上也合起了眼。
睡梦中,少女隐隐约约听见少年在喃喃自语,她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很重,怎么都睁不开。她感到一只冰冷的手触摸着自己的脸颊,想起身推开却手脚无力无法动弹。忽然感到心口一凉,想跳起身,却已经晚了。
(二)
师父,我究竟错在哪里?少女的魂魄浮起来,影子一样,又落叶般缓缓飘远。
道观在一片竹林之后,土墙矮院。此地少有人来,香火也不旺,但道观中的石桌石凳都擦洗得纤尘不染。门口的石阶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位老道姑正在院后的石井边湜水,黝黑的井绳摇动着井口上方的木头架子,发出吱吱嘎嘎地声响。
老道姑时不时地回头望向紧闭的山门,小徒青儿下山已经第7天了,老道姑左眼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灾祸发生。青儿下山后,老道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飘飘悠悠地去了上界。祥云缭绕在一片松林中,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小童正与一条碧绿可爱的小青蛇嬉戏,那小青蛇颜色鲜艳,身姿柔软,在小童的腕间臂膀游走绕圈,时而如波浪,时而如大大小小的圆环,小童怕痒被咯吱得哈哈大笑。老道姑正看得有趣,那小青蛇忽然抬头,一双圆圆的眼睛看过来,叫了一声师傅,老道姑一慌就醒了。只是那小青蛇那么清清脆脆地一声“师傅”,跟青儿一样直叫到自己心里去。
青儿是个弃婴。十六年前的冬天,屋外下着雪,老道姑正在道观里打坐,忽然听见窗外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可是让弟子们围着道观走了好几圈却什么都没找到,老道姑又去竹林深处寻去,果然几棵老竹残雪下发现了一个光溜溜白嫩嫩的小婴孩儿,孩子正冻得哇哇大哭,老道姑心有不忍,过去抱她起来,用自己的衣襟将孩子裹住。这孩子十分乖巧,躲在老道姑的怀里一动不动。老道姑担心把孩子给闷坏了,忙低头看她,就见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笑呢,老道姑逗她,她便咯咯笑出声来,甚是娇憨可爱。因为婴孩儿是在竹林中找到的,老道姑唤这孩子叫青儿。
老道姑年青时家人遭遇流寇全死了,自己无依无靠就上山做了道姑。几十年来青灯冷火过得十分孤苦冷清,如今有了青儿这孩子,整个道观里都有了生机,师姐师兄们自是喜欢与青儿玩耍,老道姑更视青儿如己出,平日难免溺爱偏宠她多一些。
青儿十岁那年空空道人云游至此,见到青儿十分喜欢,说她聪慧有灵气,且一点就通颇具慧根,是块学法术的好材料,一开始空虚道人教青儿一些穿墙而入,隔空传书这样的法术,青儿果然慧洁,学起来毫不费力,空虚道人喜不自禁,忍不住又要教青儿降妖拿魔的本领,一老一少常常在竹林里一比划就是一整天。
老道姑本心并不喜欢青儿学法术,学道之人本该清静无为,离境坐忘,这才是修道的本意,她几次想赶空空道人下山,空空道人都是装聋作哑死活不走。最后被逼得急了,空空道人干脆在道观外的竹林里也搭了个草堂子,用竹子刻了青竹观三字,也收些弟子充当门面,从此竟长居此地,不再云游四海。
老道姑管不了空空道人,只好反复叮嘱青儿,闲时多琢磨些草药医术,不许去找空空道人学法术,青儿满口答应,可是把老道姑嘱咐的事情做完了,依旧偷偷跑出去。换做他人,老道姑早就将重重责罚,驱出山门,唯独对青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后来又看青儿真心喜欢修习法术,也只能听之任之。
月初时山下闹瘟疫,青儿奉命下山是去给村民送药草,来回几十里山路按理三天就该回来了,可是现在七天过去,青儿音信全无,老道姑越等越着急,她去问空空道人,道人倒是漫不在乎,说他有千里眼能看见青儿在山中无碍,又说青儿懂法术,能自保,也或许是给山下的花花世界给迷住,多闲逛两天也就回来了。
老道姑只得回来苦等,心想,这次青儿回来,说什么也要好好管教,这样下去,她年青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迟早要惹出祸端来。
昨天夜里老道姑又梦见了小青蛇,这次,小青蛇正跟小童子玩得开心,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忽然张口咬住小童的手臂,小童啊的一声惊呼,手背上豆大的血珠子冒出来,竟然昏了过去。老道姑被吓醒了,觉得这梦中有非常不详的预示。她翻箱倒柜找到道观里唯一的一本梦书,梦书中写梦见青蛇是吉兆,预示了财运不错,又说梦见青蛇咬手是吉祥的预示,预示了梦者的生活会无忧无虑。老道姑看了大大摇头差点儿将梦书一把火给烧了。
夕阳西下,幽长深远的钟声回荡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中,道观外的土阶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青儿回来了!”老道姑大喜,手中的木桶落在了脚边,水流了一地。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头发蓬乱的空空道人闯了进来,跑得太急一个趔趄摔在了门口。老道姑慌忙迎过去把他扶住,平日里嬉笑不羁的道长此时面色煞白,对着老道姑大声囔囔:“老道婆,快快,快,快把你那守魂丹拿出来,青儿出事儿了。”
“啊?青儿出事了?她,她,现在在哪里?”
“青儿没回来,是她的魂魄回来了,现在在我的青竹观里,我先回去看护着,你赶紧拿着守魂丹赶过来,迟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宝贝青儿了。“说完,空空道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老道姑真慌了,回去内屋,钥匙翻了半天才找到要的那一把,又去供桌最内层的匣子里开锁拿了三颗守魂丹,守魂丹是道观中的镇观之宝,传说是当年上古真人成仙之前炼制的,平时老道姑都是早晚跪拜,更衣沐浴才敢看上一眼,听说青儿出事,老道姑急得什么都忘记了,直接用手抓了放在药瓶里。
老道姑拿着药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青竹观,偏房里空空道人正对着一个蒲垫絮絮叨叨地说话,“青儿啊,青儿,你别怕呀,有为师在,天塌下来也不怕。你那个老太婆师傅太慢了,怎么还不过来?”
老道姑心知空空道人疯疯癫癫,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空空道人回身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守魂丹,开心地对着蒲垫上方说:“青儿,快,先吃了这个,你先拿住一口真气,按老道的口诀诵念不要停,等你师兄接了你的肉身回来,我再做法为你还魂入鞘。”
老道姑眼见着那颗红彤彤的守魂丹停在半空中,一晃就消失了,不由得不信,也跟着空空道人叫:“青儿,青儿?你听得见为师吗?”
过了良久,才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说道:“师傅,青儿好冤枉......”
空空道人高兴得手舞足蹈,笑道:“好,好,守魂丹名不虚传!青儿,你吃了守魂丹,胸口就该渐渐有了暖气,你学着老道双手捏个磊字诀,守好元神,你这口气就算是保住了。”
“是,师傅!”
空空道人和老道姑相视而笑,都大大地松了口气。听声音青儿的气息比一开始要平稳了些,空空道人更是洋洋自得,道: “青儿,你别担心,这次遭了大难,但没伤到元神,从今往后你在道观里跟着老道勤修苦练,弄不好还可以再精进些。”
老道姑刚刚放下的心,被空空道人的这句话又给提了起来,她怒目圆睁,大喝道:“你这老糊涂,青儿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为何只剩魂魄?她的人现在在哪里?”
“青儿她遇到了千年狐妖,与狐妖大战三百回合,体力不支....才败落,但好在老道平日教导有方,传她了独门秘术离魂术....”
空空道人还没有说完,老道姑早就一把揪住他的胡子,怒道:“老家伙,平日跟你早说不听晚说不听,非要教青儿法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知深浅,人家见到狐妖躲还来不及,哪有自己送上门的道理?她才几年道行,偏要去除妖降魔,现在打得只剩了半幅魂魄,你还要吹牛皮,我的青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要手撕你个死老道才解恨!呸!”
空空道人知道老道姑平日性子温和,却没想到她厉害起来也是霹雳脾气,饶是喜言善辩竟然被老道姑一席抢白搞得脸面没处放。
青儿乖巧,轻声道:“师傅,你别错怪空空大师,都是我自己不好,轻信了那狐妖。我是着了那狐狸的暗算,如果真要斗法术,我不信打不过那狐妖。”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空空道人连连点头:“青儿,你心地单纯善良,是个好孩子,你有慧根,人也聪明,学什么都比师兄师姐们快,但你涉世不深,轻信妖孽也是大妨碍。以后你只管记住那些妖精鬼怪见一个杀一个,少说废话。”
“可是,师傅,我被那狐妖骗了,我都没有跟他过招就被他杀了,我好冤枉啊!”
老道姑不以为然,连连摇头,面容中流露出深深地担忧:“ 青儿,你不甘又如何?你现在只有一息元神,还是好好修行再转世投胎。你狐妖修行了千年,他比你法力强,你就算过招也是打不过的。”
“此话大谬!”空空道人双手一拍,劈空就是一掌,冷笑道:“我的弟子就算只剩元神也能杀妖除魔!青儿,你好生将养休息,看为师为你报仇剥了那狐狸的皮!
(三)
二弟子云远推门进来,躬身行礼,对空空道人道:“师傅,大师兄传书回来,说已经在青峰山断垭岭寻到了师妹的肉身,妖狐也在岭上。对着师妹又是焚香又是叩拜。明师兄过去擒妖,反被那妖狐拔剑刺伤了,大师兄也试探了几次,那狐妖发了疯一样不让人近前,大师兄担心狐妖误伤了师妹,不便与他硬斗,大师兄心想此事不可耽搁,请师傅示下。”
“哼!!竟有这等事情,这孽障好生古怪。”老道姑转头问:“青儿,那妖狐如何伤的你,你细细说来为师听听。”
“是,师傅!”青儿遂将自己如何在山上看见四处游荡的少年,如何一路跟随,又如何在断堐岭听到他的歌声,出去一起烤火聊天,听他自称狐仙,最后一时大意反被他所害的经过说了一遍。
“青儿,那妖狐真的说他的内丹是靠收集天地山川的精气灵气和红尘中的痴情多情为继的吗?”
“是啊,他还说他修行了千年,每年月圆都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等他爱的人,一天等她不来,他的修行就一天不能圆满!”
“修行千年为了等他爱的人?”老道姑眉毛都要竖了起来,冷笑道:“这妖孽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呢。”
青儿低头不敢作声,她恨狐妖无情伤了自己,可是听到他对着自己的肉身跪拜,疑惑中又有些宽慰,心道难不成狐仙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错伤了好人?
“我呸!这畜生一派胡言!也就是骗骗小孩子家。”空空道人顿足:“这妖狐在深山老林里兜兜转转,沾花惹草,如此下去终究生出更多的妖孽,就算他有千年道行,也要遇到有缘人肯度他。”
“正是,他为妖已久,戾气都在内丹里,能度化他的人需要舍生成全。这样的人又要到哪里去找,我看不如早早杀了狐妖,为民除害,免得他到处害人。”
“好,我这就下山去杀了那狐妖,等我杀了那妖狐,剥了狐狸皮给你做条披风穿穿。”说完,空空道人抬腿出屋,下山去了。
竹影落在房间的地上,檀香炉里青烟袅袅。檀香本有安魂定魄的功效,青儿却心神不宁难以入定。昨夜的点点滴滴纷沓而来,山风撩起飘忽不定的火苗,灰白的木炭在跳动的火光中四下飞散,飘向黑夜的井底。她想起他们两人坐在篝火边,少年神情十分孤苦寂寞。两人四目相对只是短短一瞬间却海惊石破......
青儿思前想后,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锐痛,好像被匕首刺了一样,不由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青儿,你不舒服吗?”老道姑问。
“我依着师傅嘱咐念心法口诀,就是心头燥热,其他倒是无碍。”
“你功力浅,最易走火入魔,须得心口如一绝不可分神。我这里还有一颗守魂丹,你再服用一颗,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慢慢再说。”
青儿接过守魂丹,却并不急着吃了,低声叹道:“ 师傅,您说眼泪真的可以积聚天地精气灵气修成正果吗?可是为什么他,那狐妖的内丹大如明月,为何还是没有成仙?”
“因为他那些天地灵气都是骗来的眼泪,既然是骗来的有怎么会是天下最特别最珍贵的眼泪?青儿,妖狐就交给空空道长,你休要胡思乱想,你自己气守丹田,好生打坐。”老道姑重新在香炉上点了两只檀香,这才轻轻开门走了。
青儿闭目打坐,腹下一股真气如火苗灼得她的心口滚烫。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化作一团火球,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眼前身周全是滚滚青烟,狂风吹过天地飞沙走石一片混沌,她不辨东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等得风烟散尽,世间一片清朗。
青儿睁开双眼,发觉自己处身在一片葱翠的松林,此时林间的空地上走来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小童,小童背着竹筐一边走一边与一条碧绿可爱的小青蛇嬉戏,那青蛇翠绿可爱,颜色鲜艳,身姿柔软,在小童的腕间臂膀游走绕圈,小童被咯吱得哈哈大笑。小童经过青儿,却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自顾着逗弄着小青蛇嘻嘻哈哈地背着竹筐走远了。
青儿盯着小童的背影,只觉得这小童十分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忽见松林后缓缓踱出一个少年, 风姿俊逸,不是狐妖又是谁?
青儿惊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师傅正要下山去抓你,他法力高明,你快逃吧,他来了你就活不了了。”
狐妖大笑道:“你都只剩一口气了,为何要赶来报信?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啦?”
“呸,你休要轻薄!我师傅救了我的元神,我便没事了,就当我们两不相欠。”
狐妖的一双眼睛凝视着她,柔声道:“青儿,你真的不记得这里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在这竹林中度过了多少的白天黑夜,你投胎做人就都忘记了吗?你我可有千年的缘分啊。”
“什么千年的缘分,你休要胡说!”
“刚才那条小青蛇就是你的前世。而我本是那个拣香的童子。”狐妖走近一步,抬起手臂褪开衣袖露出胳膊上贝壳大小的几颗齿印,凑到青儿的面前,说:“有一天小青蛇不知怎的忽然咬伤了小童,那小童不得不吃了竹筐里的仙家药草自救,却因此堕入凡尘,从此饱受红尘之苦。你说说看,我们算不算有千年的缘分?”
可是,青儿张大了眼睛,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
“小青,你好好看看我,昨晚你其实已经记起了我,所以才会一下子与我亲近。在红尘中我们多少恩怨纠葛了千年,就算你不承认,你的元神也是记得我的。”
狐妖目光灼灼地盯着青儿,目光中闪烁着迷离而奇幻的景象,吸引着她往下看去,她看见了花海和山峦,又看见了蓝色的湖泊和白色的云端,无数琉璃多彩的光泽交相闪烁,她耳中温柔地呼吸,全是他情意绵绵地倾述和思恋。
青儿心下一阵迷茫,耳中传来狐仙耳语:“你忘了你曾说过要救我出红尘苦海,你都忘了吗?”
狐妖说着将青儿拉入怀中,轻轻地握住她的腰肢,青儿身体莫名地颤栗。狐仙低下头来轻触她的唇,无限温情地轻轻啜吮着,她被撩拨得无处躲藏,整个身子都绵软下来。
“青儿,你现在是不是能记起来了?”狐妖得意地问。
青儿的脑海中猛然闪过师傅的面容,师傅好像在呼唤她的名字。她竭力推开狐妖的臂膀,说:“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千年都无法修炼成仙?”
狐妖一愣:“我的内丹不满,因为我还缺少最特别最珍贵的一颗眼泪。每次我以为我等到了度我的人,可是每次都是失望,你让我如何能够成仙?”
“你真傻,别人的眼泪终归是别人的,你的内丹缺少的是你自己的眼泪,因为只有你自己的眼泪才是最珍贵最特别的啊!”
“自己的眼泪?”狐妖愣在当地:“ 可是......老实跟你说,我早已经不会伤心流泪了。”
“那是因为你忘记了伤心的感觉!” 青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原本微弱的气息中有种刚毅,道:“把你的内丹给我看看,我有办法度化你成仙。”
“你?你能做什么?难道你有办法让我流眼泪?” 狐妖将信将疑从怀中取出内丹,让它浮在半空,内丹又圆又蓝像是一枚小小的月亮。
青儿摈气凝神,将一息元神凝成一把银刃,用尽全力劈向内丹。只听得哐当一身,那颗月亮般明亮的光球像是西瓜一样被劈成了两半,银光般透明的泪水从碎缝间汩汩流出。
狐妖看着辛苦修炼千年的内丹破碎了一地,内丹中的水光很快渗入地下看不见了,心痛不已,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止也止不住似的。紧接着他的手臂上和躯体上延伸出细密的裂纹,像闪电,又像是攀爬的藤条,蔓延分裂,一直布满全身。狐妖的外壳也哗啦啦地碎落在地,像是一只被瞬间打翻的瓷器,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山风,从峡谷中托起一抹青云,蜿蜒娟秀,氤氲不去。
老道姑本在院中教习弟子,冷不丁抬头看见那片青云,大声唤道:“青儿,青儿,青儿!” 可是天空高远空灵没有半点回音。老道姑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命弟子们齐齐跪下对着青云行礼,自己爬上道观的大钟前用力敲击,磬声回荡山间,像是依依不舍地送别。
三年后,秋阳的余辉将金色的琴弦拨响,天边晕开几抹微醺的晚霞。暮鼓刚刚敲过,一个少年道士走过集市。只见他面色淡然,穿着青色道袍,肩上系着一个布背囊。他穿过城门走过大街小巷,一路想着心事,秋天的风兜起五颜六色的落叶四下飞舞。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满地都是爱怜和喜欢的,很像千年前记忆中的模样。
可是,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成仙有什么好啊?眼泪有什么好?你度化了我,我又去哪里你?”道士皱着眉自言自语。眼睛湿湿的,胸口也有些闷,嘴巴苦涩得好像吃了铅块的样子。
人流熙熙攘攘,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道士闷闷不乐地走向青竹林,不一会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