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恶梦难消
“大人,您是怎么认定那项大川就不是凶手的呢?”
天亮之后,陈恒一来到县衙,便跑到案卷库房追着宋慈问。
“我看过他的那双大手,他的手上没有抓伤,指甲上只有干活时会形成的磨损,但并没有使劲掐人之后所形成的破损。而且我早就看出那项大川不是个贪图钱财之人,你不想一想,项大川要是贪图邓玲儿的钱财,就肯定会在杀人之后便立即将钱物拿走,怎么会在贾员外把东西藏到了后院之后再去偷呢?那岂不是要冒更大的风险了?”宋慈说道。
“大人,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那杨悔更的呢?”陈恒似乎还不罢休。
“我当时并不是只怀疑他一个人,我在知道那刘二的死不是意外之后就开始怀疑他了。虽然那天夜里离刘二最近的两张桌子旁边,坐着的是黄水生、周雨顺和贾员外、项大川四个人,但是别忘了那刘二尸体所在的地方其实离柜台也并不远,那杨悔更自然也是有嫌疑的。所以我才让我们三个人分头去调查,当时我还认为这杨悔更的嫌疑应该是最小的,我们没有调查过的黄水生和周雨顺可能嫌疑要更大一些,所以我才会那样安排,可没想到……”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定这杨悔更就是凶手的呢?”
宋慈看了一眼门外说道:“这要多亏了禇瑛姑娘,她从杨悔更的嘴里套出了杨家之前的事情,而且正好禇瑛之前听家里的人说过这杨记酒家的事情,于是我便试着把所有的事情都连在了一起。
“我虽然很早之前便看出那杨悔更给农夫们扎粮食口袋时所用的打结方法,好像是盗匪们所用的快速打结的方法,但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毕竟这样的方法谁都可能会学到。而后来我又看出那杨悔更耳朵后面的疤痕是被捕盗匪的记号,我便想到那杨悔更可能真的以前当过盗匪,但那肯定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毕竟现在的杨掌柜是百姓心目中的大善人,我当时认为他是真的“悔更”——改邪归正了,我当时还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当我听到禇瑛告诉我的事情之后,我便将许多事情都联系到一起了。”
宋慈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案卷继续说道:“那刘二很早之前当过盗匪,而杨悔更之前肯定也当过盗匪,我在听了禇瑛告诉我的话之后,我便开始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了一起。会不会是杨悔更在家族没落了之后当了盗匪,而与那刘二在之前便认识了。刘二给了邓玲儿许多的钱物,我一直想不通他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光靠小偷小摸肯定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来那么多钱的。而那个时候我终于想通了,很有可能是杨悔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经当过盗匪的事情,而刘二就拿这个来要挟他,这样刘二给邓玲儿的钱的来源就找到了!之后我的想法又在你从贾家带回来的那些钱物中得到了证实。”
听完宋慈的讲解,陈恒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哎对了,那个周雨顺,孔县丞是怎么判的?”宋慈突然问道。
“他拿黄明澈的那些钱有捡拾的性质,也不完全是偷窃,就打了一顿臀杖了事!”陈恒说。
宋慈笑了笑说道:“也好,至少能让他长长记性!”
宋慈开始坐下来整理新案卷了,陈恒在旁边看着他欣慰地笑着。这时,禇瑛从门外走了进来。
“哎呀!以前认为处境十分凶险的时候,倒是没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没想到自以为不会有什么危险,却差点就要了我的命!”禇瑛笑着说道。
“那些凶犯不管之前是由于什么原因走到了这一步,当他们此刻在你面前的时候一定都是极其危险之人,所以在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一定都要特别地小心!”宋慈叮嘱道。
陈恒和禇瑛听到宋慈的话都点了点头。
“唉!大人,说起来那杨悔更也真是怪可怜的,被贪官恶吏欺压才走上了歧途,最后还是葬送了自己的好前程。”陈恒有些伤感地说道。
“他可怜?那邓玲儿和黄明澈就不可怜吗?我要是被他掐死了,你是不是就觉得他更可怜了?”禇瑛似乎对陈恒的话十分不满,揉着自己的喉咙说道。
“哎?大人你看,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话,宋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杨悔更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他也确实挺可怜的,不过这已经无法证实了。但可怜归可怜,即使他说的都是真的,也还是要一码归一码,他杀害邓玲儿和黄明澈罪无可恕!他之前再可怜也不代表他之后杀人就情有可原。”宋慈严肃地说道。
听了宋慈的话,禇瑛和陈恒又点了点头。这时,突然从县衙门外传来了一声高喊。
“圣旨到!宋慈接旨!”
宋慈赶快整理好衣装,走出县衙大门,跪下接旨。
“门下:信丰县主簿宋慈,带领乡兵协助官军平定叛乱,有功,特提升为从七品承议郎,差遣汀州长汀知县,钦此!”
“宋慈接旨!”
传旨官走后,宋慈站起来看着圣旨。他明白,这肯定是由于陈威将军对自己的举荐,当然也是因为自己的恩师真德秀所做出的努力。
“大人,您终于还是升官了!”陈恒激动地说道。
“宋大人立了功,升官是肯定的!”禇瑛也兴奋地说道。
宋慈看着二人,内心充满了喜悦。
第二天便是宋母的六十大寿了,信丰县及周边的许多人都过来捧场,他们一是来为宋母祝寿,二也是来祝贺宋慈升官,三则是来对宋慈让他们能够重新过上安宁生活表示感谢。由于宋慈事先说过不让任何人带礼物过来,于是来的人都没有拿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还是带着自己在家中做好的一些不同种类、形态各异的食品来给宋母贺寿。宋母看到后十分地高兴,宋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宋慈和连丝怡都在忙着接待客人,陈恒和禇瑛也在宋慈家中帮忙,春梅和秋菊也忙得不可开交。等所有人都已经落座,并且都已经向宋母贺寿,也向宋慈表示过祝贺之后,宴席终于开始了。这时他们几个人才总算是可以闲下来一些了。宋母乐呵呵地用过饭了之后,就在宋慈和连丝怡的搀扶下回到房中休息了,之后连丝怡也入了席,和旁边的女客们高兴地聊了起来。宋慈则走到了门外,看到了刚刚从厨房洗完碗出来的禇瑛。
“辛苦你了!”宋慈说。
“没什么辛苦的,我以前就经常干。”禇瑛说。
宋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道:“也许我之前有许多看法并不正确,还要请你见谅。”
禇瑛笑了笑说着:“宋大人说哪里话?小女子不知礼节,如果以前有什么无礼的地方,还请宋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禇瑛说完之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少顷,禇瑛突然问道:“宋大人,你当官有什么目标吗?你想要当多大的官,还是你当官是为了做什么事情?”
宋慈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上晴空万里,几片云彩洁白如雪。
“我明白自己许多方面的能力都很一般,唯有这验尸查案还比较在行,所以我并不图能当多大的官。”宋慈说道,“我之前见到了许多的庸官恶吏,也见到了许多蒙受冤屈之人,因此我只希望能洗尽这天下的冤狱,让我大宋的官府能够洁净清明,让我大宋的百姓都能够得到公正的对待!”
禇瑛看着宋慈,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哎对了!我本来是想着给你说正事呢,差点就忘了。”宋慈突然说道。
“什么正事?”禇瑛问。
“如果你真的不想回你叔父家的话,那就跟我去长汀吧,我希望你能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听了宋慈的话,禇瑛笑了起来,因为宋慈所说的正是她刚才心中所想。禇瑛自从记事之后,在她的心里就一直有着一个声音——有一件事情等待着你去做!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争强好胜,和不愿意总呆在家中的另一个原因。但她只知道她要做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而宋慈刚才所说的自己为官的心愿为她解开了一直以来的谜团。
“大人,”禇瑛犹豫着要不要说,“我、我曾经跟你撒过一个谎。”
“撒谎?你撒了什么谎?”宋慈笑着问道。
禇瑛又想了想,正要回答的时候,孔县丞却走了过来。
“恭喜呀!宋主簿,啊不对,应该叫宋知县了!恭喜升官哪!”孔县丞笑着说道。
“多谢孔县丞!”宋慈说道。
孔县丞刚离开,禇瑛又正准备跟宋慈说话,这时范县尉又走了过来。
“恭喜了宋大人!升官了可别忘了兄弟呀!”范县尉说道。
“怎么会呢,多谢了,范县尉。”宋慈说。
范县尉走了,董员外又走了出来。
“宋大人,您是我的恩人哪!董某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董员外说道。
“董员外客气了。”
董员外走了以后,马上严云的舅舅又走了出来。严云的舅舅走了以后,黄水生又出来向宋慈打招呼告辞。客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走出来,禇瑛看暂时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于是就先悄悄地离开了。
夜里,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
突然,宅院里一排排的房舍都被点燃了火,房屋里面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开始四散逃窜,他们的身后出现了无数的兵丁。那些兵丁有的手里拿着刀,有的手里拿着弓箭,追赶着那些逃命的人。宅院里逃跑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射死,或者被冲上来的兵丁用刀砍死了。整个宅院中到处都是尸体,哭声震天。一个大约只有两岁的小女孩站在一个院子的中间,目睹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她无助地哭泣着,突然一个人抓住了她的肩膀,那个人的脸上有许多的血迹,他睁大着眼睛看着小女孩。
禇瑛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来,手按着胸口,快速地喘着气。当她平静下来之后,她却又开始后怕了,因为她在梦中所看到的那张脸,正是父亲的脸!此时她又想起了父亲之前的所作所为,想起了父亲对农夫的鞭打,想起了家里收到的那些贵重的礼物。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二天,宋慈正准备去县衙交接工作,然后就准备离开信丰县了。此时他看到禇瑛已经在整理行装了,他感到有些奇怪,如果禇瑛要跟着自己去长汀,现在还没到整理行装的时候呢。
宋慈笑了笑问道:“你昨天说你撒了一个谎,你还没说你撒的是什么谎呢?”
“啊?没有!”禇瑛急忙说道,然后她思考了片刻又说道,“啊,我之前说我没有朋友,其实我撒谎了,我还有两个朋友。”禇瑛说完笑着看了看宋慈。
听了禇瑛的话,宋慈也笑了起来。
“朋友多了好啊!”他想起了自己昨天问禇瑛的话,于是又问道,“对了,你想清楚了吗?要不要跟我去长汀?”
“要!”禇瑛赶忙回答道,“我一定会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禇瑛低着头说道:“只是我离开家时间挺长的了,而且我走的时候没跟我、没跟我叔父打招呼,我想先回去看看他,然后再去长汀。”禇瑛说完看着宋慈。
“这是应该的,那我就在长汀留着你的位置!”宋慈看着禇瑛笑着说道。
禇瑛走了。宋慈也要去长汀就任知县了,不过他要先把母亲送回老家建阳去,春梅和秋菊也跟着宋母一起回家乡。陈恒辞了信丰县的衙役,跟着宋慈一起去。
宋慈把自己家里没必要带走的东西都送给了于勇的遗孀,还给她留下了许多钱,好让那孤儿寡母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之后他们便出发了。有许多老百姓都自发地来到路边等候着宋慈,他们都带着自己准备的礼物守在了大路的旁边,然而宋慈一行人此时已经从一条小路上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