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回站在城楼上远望。
舒庆十六年。记忆中的父皇总是板着脸，对母后笑也不笑，不对，他对谁都不笑，每次来凤阳殿坐一会便走，我问母后为何不留父皇，母后摸着我的脸，笑着说娇娇不要怪父皇，父皇已经很难受了。我不懂他有什么难受的，母后长的那么好看他都不喜欢，简直不长眼。
十月十五日，我的生辰，父皇破天荒的留在了凤阳殿，母后做了一桌好吃的，让我又惊又喜，没吃出个什么名堂来，父皇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指着父皇腰间别着的折扇，母后却猛地将我的拉了回来，对父皇说我还小不懂事巴拉巴拉，我不懂，我看着父皇摩挲着扇柄，神情复杂，父皇说这个不行，换一个，我勉强要了折扇旁边挂着的玉佩。
母后书橱里放了两幅画，一副是年轻时母亲的画像，一副是煮酒赏月图，画的甚是好看，惟妙惟肖的，我问母后画师是谁，母后细细摸着画，叹息着说，苏白。
父皇儿时的玩伴，苏白。父皇钦点的宫廷画师，苏白。或者说，父皇爱而不得的，苏白。
母后说苏白长的很好看，如玉公子，总穿着白衣像个嫡仙一般，而父皇总是臭着脸，两人站在一起倒是格外协调。母后说，父皇未做皇帝前是个傲娇的皇太子，却怕狗怕的要死，有次被狗追的满皇宫的跑，最后还是被狗咬了，咬在了屁股上，太医想要给他诊治都不行，黑着脸不让太医进门，最后还是苏白提着药箱进去了。母后说，后来父皇对苏白的爱意越来越明显，朝廷争议不断，有人提议将苏白赶出京城，父皇不愿，主动要求娶了母后。母后说，父皇登基后，便让苏白当了御用宫廷画师，父皇以为这样便保住了苏白，但他忘了人心可畏，朝中大臣往后宫送嫔妃，父皇拒绝不得，只能收下。那几年朝中事物繁杂，父皇日日呆在书房，待他有空闲终于能缓口气见苏白的时候，苏白已经被毁了一双眼，母后说她已经忘了究竟是王贵人还是慧嫔弄瞎的，总归那些人都有份。母后说，是父皇自己送走了苏白，让苏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母后说，苏白在皇宫里一共画了九十九副画，五十六副妃子肖像，其余都为风景画。母后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阻止，冷眼观看。
舒庆二十年，父皇突然失踪了三天，回来后便病了，卧床不起，太医束手无策，母后日日哭泣。我偷偷溜进了太和殿去看父皇，父皇穿着白袍，扶着墙脸色苍白，看见我无力的招手，说他想去城楼上去看一看让我扶着他去。
我从没见过那般落寞难看的父皇，父皇说苏白死了，末了又问我认不认识苏白，我老实回答，母后说过，父皇咳了一声似是很难受又生生忍住，缓缓开口，后来越说越小声，直到彻底没了声。
父皇说，苏白性子软弱，他不该将他一个人放在皇宫。父皇说如果当初他放弃皇位，说了一半没说下去，又摩挲着腰间的折扇，说这扇子上的画是唯一一副苏白给他画的。
皇上驾崩。
元月十五日，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