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当我背着单肩书包推开门时,爸爸妈妈已在家里了,往常他们要晚一些下班。
“你四爷爷要来,从宝岛来。”爸爸笑吟吟地说,他没有换下便装,一身笔挺的海军军服,身高一米八多的爸爸神采奕奕。
我的眼睛瞪大了,嘴也张得大大的,兴奋、自豪,两种情绪不约而同向我报到。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四爷爷,还在宝岛。爸爸下午接到来自老家我叔叔的电报,四爷爷回老家一些时日了,听说我爸爸在南方当兵,于是在回宝岛之际取道来看望我们。
爸爸告诉我,我的爷爷排行老二,这位四爷爷是家里的老小,只因不喜欢干农活,被老爷爷踢了一脚,于是他就离家出走,参了军,那年他十六岁。自此,杳无音信。五十年后的今年,他来信和老家的人取得了联系。他的老父老母早已故去,老家只剩我爷爷和三爷爷。
宝岛,在我心里是个遥远的地理名词。富裕,就是这个地方给我的第一也是唯一的感觉。前些日子,我们班上的一个女同学穿了件奇异的服装:灰色的格子,像是把面粉口袋两头剪了个口,中间扎个腰带,长至大腿膝盖。听说,她这件衣服就来自那个地方,是一个亲戚回来探亲送给她的。“这样的衣服,她怎么穿得出来?真令人不可想象。”我在心里嘀咕,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了好几眼。再看看自己身上妈妈穿过的这件灰蒙蒙的西装领格子上衣,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
在作战科工作的爸爸对一家人进行紧急分工:妈妈做饭,爸爸当下手兼职清扫,我和弟弟负责打扫卫生。妹妹在重点高中就读,离家很远没有回来。说干就干,洗茶杯、抹桌子、擦地板,那个“东芝”牌的绿色洗衣机轰隆隆地转起来。妈妈杀鸡剁鱼炸虾片,很快就呈上红红绿绿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再撬开午餐肉,冲上果味露,打开香槟酒,力求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切都富裕满堂。
爸爸挨着各个房间仔细检查一遍,唯恐落下一个不整洁的地方。妈妈洗干净沾了油污的脸,对着镜子抹上喷香的雪花膏。我和弟弟也都换上了自己最满意的衣服。
“来了,来了!”趴在窗户口往外望的弟弟高声叫起来。爸爸妈妈立马下楼迎接,我和弟弟紧紧跟在后面。
面前的四爷爷和我爷爷一样个子不高,但不同于爷爷的瘦削,他长着一张胖胖的颇为富态的脸,不大的眼睛里透着警觉。旁边的四奶奶烫着满头的小卷发,双眼皮的大眼里盛着精明,她体态圆润,穿着一件大花的绸缎旗袍。
“四爷爷、四奶奶好!”我迎上去,向他们鞠一躬。这一躬,如此突如其来,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
千里迢迢陪着四爷爷四奶奶一起来的,是“二子爷”——他是三爷爷的儿子,在弟兄里排行老二,比我爸爸大一岁。事后听爸爸说,“二子爷”这次是主动请缨。“二子爷”和爸爸一样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但两人的眼神是很不一样的,爸爸的清彻透明,光线是直直的,而“二子爷”的,则有些意味不清。
“满汉全席啊!”四爷爷不大的眼睛扫视了全屋,最后聚焦在那个满登登的圆桌上,脸上笑开了花。
一直紧张地看着四爷爷脸色的爸爸妈妈,听到这句话,脸上立马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