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斜阳,两盏淡酒,流云幽幽淡雪,红梅冷人顾。
小卓却似乎永远不知冷为何物一般,依旧只穿着单衣,倚在回廊前独酌自饮。
忽地,渐闻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眼前一黑,似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双眼。
小卓微嗔一声,随手拨开捂着自己眼睛的那双“爪子”,喃喃道:“兰少爷,咱能别闹了吗?”
略一侧目,便瞧见穆君兰那张小包子脸笑盈盈地凑到了面前。
小卓嫌弃地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离我远点。没大没小的……”
穆君兰被推得向后闪了闪,还是三挤两挤蹭到了小卓的身边,盘膝而坐,问道:“你喝什么呢?”
小卓瞥了一眼手中的酒壶:“去年的桂花酿,味道不太好了。”
“什么味儿啊给我尝一口……”穆君兰嬉笑着凑了上去,正欲去拿酒壶,却被小卓狠狠瞪了一眼:“歇着吧你!尝什么尝?你忘了上次——”
“呃……”穆君兰脸色一僵,支吾道:“那次……那次……是我一不小心……不胜酒力……”
小卓乜了他一眼:“得了吧!还不胜酒力,你不是就嘬了一小口吗?”
“我……”
小卓冷冷地注视着他:“你不记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跑到房檐上耍酒疯,说什么你叔叔要把姐姐嫁给你,还说什么女为知己者死士为悦己者容……然后你**抱着我的大腿哭爹喊娘地说要跟我拜把子,搞得咱俩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你还记得吗?”
穆君兰眨了眨眼睛,尴尬地说:“呃,阿卓,那叫‘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没区别!”小卓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不认字儿!”
穆君兰眉心微蹙,又凑得近了一些,说:“阿卓,你不识字我教你啊……”
小卓乜了他一眼:“你?”
穆君兰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了,我爹可是正经给我请过好几个教书先生的。”
“你就吹吧……你不是说那几个老爷子都被你气出关节炎了吗?”
小卓翻了个白眼。
穆君兰皱眉道:“话不能这么说,阿卓,想当年婶娘还夸我识文断字呢……”
小卓冷哼了一声,以手托腮,遥望那庭院中飞雪红梅,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
“说道你婶娘……任夫人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当然啦,婶娘长得美,人又温柔得很。就是每次见面都要捏我的脸……”穆君兰下意识地揉了揉面颊,嘟囔道。
小卓回头看了看他:“看相貌,任夫人应该是胡人吧?她是怎么嫁到中原来的?”
穆君兰摇了摇头:“这我真不知道,姐姐也没跟我说过……哎,但是我爹有一次喝多了跟我说啊,他年轻的时候还跟婶娘打过一架呢……”
“打过一架?”小卓一脸诧异。
“是啊,听说啊……婶娘武功可厉害了,当时差点把我爹暗算的半身不遂……当然最后他们还是和好了。”
小卓的嘴角抽了抽,哑声道:“这么……刺激吗?”
穆君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凑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阿卓,婶娘以前有一个绰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武林第一妖艳贱货!”
“……”
小卓觉得自己的认知似乎收到了洗礼。
武林第一美人也就算了,武林第一妖艳贱货是什么鬼??
小卓正发愣,却猛然被耳边一声尖叫吓了个激灵。回头看时,便瞧见穆君兰被人揪着耳朵拎了起来,嗷嗷大叫着缩成了一团。
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任夫人。
秦苑夕春风满面地盯着穆君兰,温柔笑道:“小兰花呀,你跟卓姑娘说什么悄悄话呢?给婶母也讲讲好不好呀?”
穆君兰捂住耳朵哀嚎道:“婶娘婶娘我我我没说什么——”
秦苑夕饶有兴味地捏了捏他的脸,故作叹息道:“唉,看你们大老远来的,婶母今天本来做了醉鸡想来犒劳犒劳我们小兰花。不过婶母好像记得你牙口不太好不能吃肉吧?那今晚就给你下一碗淡淡的阳春面好了……”
穆君兰的脸色骤然一僵。
“婶娘我错了我错了!”
秦苑夕却微笑着一松手,放开了他的耳朵,悠然道:“没机会啦,要知道,婶母可是武林第一妖艳贱货,说得出办得到哦——”
穆君兰揉着耳朵,满脸的欲哭无泪。
小卓险些笑出声来,身子抽搐着,手里的酒几乎洒了半壶。这时一个丫鬟转门廊匆匆走来,低声道:“夫人,灵姑娘说,晚饭不必叫她了。”
秦苑夕闻听此言,脸上骤然带了些不悦之色。冷冷说了一句:“随她。”
半晌无话,梆锣已申时。
秦苑夕并不是一个喜欢生气的女人。
眼下她恰巧愉悦的很。
夜雪初停,映得月光格外明朗。
秦苑夕轻挽罗袖剪了烛芯,将长发柔柔散开,解去外衣到榻边坐下。
任叶桐只凝视着窗外皑皑白雪,轻叹了一声:“快雪时晴,明日恐怕要冷的紧了。”
秦苑夕理着长发,莞尔一笑:“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长些。”
“我似乎从来没有像这般期待冬天的结束。”任叶桐幽幽道:“只是真的能结束吗……”
秦苑夕秀睫轻垂,缓缓起身走到了身后,轻轻倚靠在了他的背上。
“结束如何不结束又如何。春日总要来,雪也总要化的。”
任叶桐苦笑一声:“可惜下雪不冷,化雪冷。”
“冷的话,我便帮你暖暖吧。”秦苑夕笑着瞥了他一眼,随手将搭在他肩头的貂裘褪了下来。这时却猛听见房门吱嘎一响——
任叶桐侧目一看,便瞧见自家闺女倚在门框前,如沐春风地看着他们。
任叶桐叹了口气:“小祖宗,我告诉过你多少遍进屋应该先敲门?”
“敲门干嘛,你们又没事瞒着我……”任雪嫣嘟囔着走了进来,直接坐到了榻上,捋着头发道:“小兰和卓姑娘我已经安顿好了,房后院虽窄了些但暖和得很,等其他屋子拾掇好了再搬过去。”
“做的不错。”任叶桐微微一笑:“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任雪嫣嘻嘻一笑,整个人缩成了个团:“爹,商量个事,我今晚想跟妈妈睡。”
任叶桐无奈道:“丫头,你多大了?”
任雪嫣咭咭笑着,撒娇道:“我还小,我才三岁,我还是个宝宝……”
话没说完,整个人便被自家老爹拎了起来,结结实实放到了门外。
“我三岁的闺女,现在,回去,睡觉。听清楚了吗?”
任雪嫣暗暗翻了个白眼,故作赌气状转身欲走,忽然又回过头说道:“对了爹,我明早去城里一趟,早饭不用叫我了。”
任叶桐漫不经心道:“哦,好。记得带两个饼回来。”
“……”
任雪嫣狠狠瞪了一眼自家老爹,嘴里嘀咕着什么,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喊住了:
“等一下。”
任雪嫣猛然一回头。
“带两个糖饼。”任叶桐淡淡道。
“……”
任雪嫣默默转过身,在月色下的走廊中留下了一个凄凄惨惨的背影。
假的……为我们虚假的父女情干杯……
走廊口,恰好撞见了一个翠绿色的身影。
任雪嫣懒懒招呼了一声:“小兰啊,还不睡啊?”
穆君兰讪讪一笑:“嫣儿姐,我吃多了……”
任雪嫣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溜达几圈再睡,别压炕头子。我回去睡觉了……”
“哎哎哎姐姐,等一下,我有事问你!”穆君兰忙不迭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任雪嫣皱眉道:“什么事?”
穆君兰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姐姐,我听婶母提到一个什么‘灵姑娘’,是你家的人吗?”
任雪嫣神色骤然出了些细微的变化。
“嗯。她是一位故人之女,在我们家住了一阵子了。”
穆君兰微怔:“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任雪嫣咳了一声,低声说:“她不大爱说话,我以前时常去看她,但是她不怎么理人。久而久之,我也觉得自讨没趣,便也不管了。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后院,我们也不去打扰她。”
“故人之女……”穆君兰眉心微蹙:“任叔叔的故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任雪嫣似是不想说了一般,揉了揉他的头发,打着哈欠道:“行了行了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
“哎——”穆君兰正欲开口,任雪嫣却早已转身离开。
穆君兰静静地站在廊口,半晌,缓缓地,向庭院深处踱去。
雪已停,风却越发冷了。
月光下树林阴翳,庭院深深深几许。小径深处,红梅,近乎枯了。
穆君兰痴痴地望着那株枯梅,心潮起伏。
他只觉得姐姐似乎一直在向他隐瞒着什么。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红梅已枯,之影斑驳。
枯枝缝隙,却隐隐瞧见了灯火。
穆君兰心下一怔,循着灯火的方向慢慢走去。
夜色寂寞,雪苍白。
不知何时,一间玲珑小楼,已经茕茕孑立在眼前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