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大概不只是人类特有的,可是只有人类创造出来文字来描述这种情感。
在汉语中,愁字从心从秋,秋字即有音旁的作用,又有意旁的作用。秋天的时候,本来该是丰收的季节,可是秋天的心呢?大概是惦记着地里丰收的庄稼还没有收割完,亦或者为冬天到来而没有足够余粮而担忧。
在诗经中,有很多描述这类情绪的诗歌。诗经.国风.邶(bèi)风.柏舟,就是这样一首。
一、诗经原文与翻译
诗经原文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sù,同诉,告诉),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yùn,恼怒)于群小。觏(gòu,遭逢)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biào,捶打)。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诗中以第一人称口吻在诉说自己的愁闷,她(他)的愁闷不仅来自于身处的环境,更因为愁闷无处诉说。
古诗文网中这首诗翻译如下:
柏木船儿荡悠悠,河中水波漫漫流。圆睁双眼难入睡,深深忧愁在心头。不是想喝没好酒,姑且散心去邀游。
我心并非青铜镜,不能一照都留影。也有长兄与小弟,不料兄弟难依凭。前去诉苦求安慰,竟遇发怒坏性情。
我心并非卵石圆,不能随便来滚转;我心并非草席软,不能任意来翻卷。雍容娴雅有威仪,不能荏弱被欺瞒。
忧愁重重难排除,小人恨我真可恶。碰到患难已很多,遭受凌辱更无数。静下心来仔细想,抚心拍胸猛醒悟。
白昼有日夜有月,为何明暗相交迭?不尽忧愁在心中,好似脏衣未洗洁。静下心来仔细想,不能奋起高飞越。
二、载不动,许多愁
如果把愁字当作是一个及物动词,那么愁的对象是什么呢?
古往今来,文人骚客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文章,让我们得知他们愁的对象。
于是我们知道,愁,既可以如杜甫般忧国忧民的“十年戎马暗万国”,也可以如李白感叹人生的不如意“举杯消愁愁更愁”,当然,因相思而愁的就更多了,就连“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儒家大拿范仲淹都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就像这首诗中的主人公,乘着柏木做的小船游荡在水面,看着水流悠悠,惆怅的心思却越来越沉重。
她(他)为什么而愁呢?诗中说“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很多人据此判断诗中的主人公应该是某个男人的正室,但受到小妾们的欺负。可是谁知道呢,或许这是一个大臣不得志的讳言表达也有可能。
如果他生活在北宋之后,她(他)或许会特别欣赏易安居士的这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愁本来只是一种情绪,可是物化了以后被诗人赋予了格外的分量。因此,愁绪连船都载不动了,那会是多么沉重的情绪和灰暗的心空啊!
三、怎一个愁字了得
既然说到易安居士,那么就不得不说到她的另外一首与愁有关的词,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记得少年时读到这首词,真儿真儿的瞬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感觉。一个人守着窗子独自伤心流泪,黄昏的时候居然又落冷雨。也难怪女词人觉得,一个愁字来描述当时的状态已嫌太轻。
其实,从悲观的角度看,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愁接着一个愁。但是从乐观的角度看,人生也是一个乐接着一个乐。当然佛教倡导的是另外一种境界,那就是不喜不悲,只是凡人难以做到。
那么,愁的时候怎么办呢?古人都知道要诉说,宣泄。本诗中的主人公也想用这样的方法,找她(他)的兄弟诉说。可是“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这样的境遇,让主人公的愁绪上又增加了重重的一笔。
所以,他(她)没有高山流水的幸运,更没有董大的声望,只能把愁绪自己默默吞咽。
现代心理学的发展告诉我们,一个人长期处于这样down的状态中,又没有疏解的渠道,常常会引起心理上的疾病。
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我们无从知道。希望她(他)的忧愁在写完这首诗以后也随着水流流走了。不然,这个愁字太重,重到跨过了时间的长河,在2500多年以后,仍然能氤氲读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