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苏苏办好招待所的入住手续,随机分配到二楼的一间四人间,窗朝校办建筑,正对一堵墙壁,简单明了。这是一幢多层红砖房,不逢周末,就少了好些来来往往的家属,但有不少前来学习的学子,这样大部分时候并不满客,而能找到这种地方住宿的人大抵社会背景都会相对单纯些,此处又有服务员定时简单打扫卫生,这样的环境是安静的,便捷的。
苏苏见到依云的时候,她正在看电视吧。卷了个短发,也不着正装,两个人互相点点头,彼此没有太多的提防,但因为陌生,也并未走得太近。
夜晚回来,灯光暖暖地洒满房间。显然依云对苏苏目前的生活节奏很理解,她是过来人。她指出来,“你现在表现出来的神色太悠闲了,哪象一个就要上战场的人!”
“我那时候,住在单间,全力以赴,身体因为紧张、迫切,夜以继日,改变了生理周期。”依云淡淡地说道。
苏苏认为她说得对。她本来就是一个学渣。看书于她而言,更重神会,而非硬背。若要她硬背,实在是无计可施。
遥忆少年,老师明确这题要背,会考。然后她还是得零分。
但是那些年,她还是很喜爱阅读的,看懂了,没看懂,能看多少,看也白搭等等各种状态,只要你去接触了,大体一个大概的印象还是能够阐述出来,骗骗大批并不是真正做学问的同僚,来彰显这人其实好象比较会吹——就是一个典型的学渣。
有时候你做一件事,因为目的的散漫,旁观是拼死拼活为之努力了,实际只是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短暂地回避另一种现实的生活状态罢了。
这些其后归纳的自我认识,苏苏其实没办法当时去和依云交流。
依云的努力有了真切的回报,她研究生在当地的学校某些专业实在是在国内太好。两人因为专业老师的原因,而有了些共情,话题就多了几分贴切。而且依云的英语胜在听力。这就是一个学霸类型啊。但是,
大苏苏几岁的她,正值风华,却是单身。
这一点苏苏就想不明白了。
再回到这处驿站,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北方姑娘,来自西北名府的应届研毕生小颜。千里迢迢跑来江城找工作,因为理工科男朋友的工作落实在江城,作为文科生的她的归宿就迫在眉睫了。
小颜又在重复木苏苏初来江城的轨迹,每日奔波在各种招聘会。大城市的好处之一从来不缺乏机会,好的,坏的。甚至异地的各种企业都慕名而至,在冬季上演人才储备大战。
轨迹总是有着并轨的一段,然后分岔,延伸,去到广阔天地。你一定要珍惜有着同样轨迹的那些岁月流金,如此心志坚定,如此心有戚戚;因为心有灵犀,所以你不孤独;因为常情冷暖,所以笑容与泪水谱写着相同的音符。那些岁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依云就和小颜交谈起学校里的那些人际关系的趑趄。小颜就生气地说起,“那群舍友,连我男友发来的短信都要抢着看,甚至随意窥探电脑隐私,在我不在宿舍时!”
俩个人就默默地听。因了学业上的竞争关系,各种背后捅刀子这些事情的复制,粘贴,不缺时间、地点、人物,轮番上演。
苏苏又默默地比照,“依云就是因为不适应这样的市井生活,才搬离借宿于此吧,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苏苏些许悲哀。
终于,小颜的工作好象算有眉目了,终归是邻省的一家事业单位。
木苏苏从前并不知道这么好的学校,文凭也不算差,在一处大城市找个好点的工作有这么艰辛。众生熙攘,人如蝼蚁,前仆后继,为了一片遮挡风雨的瓦砾。
依云又惆怅起自己的情感来,一方面她想脱离自己的故乡,凭据家庭的帮助,在江城安定工作,尽管胜算毫无把握;另一方面她又面临家庭压力,以致常常有借个男友回家探亲的想法。
这个姑娘,暂时是个没有固定经济来源的学生,也就是她,会心无旁骛地分享自己的食物给各位同学,而且细致周到。
“喝男同学们打球,都累出一身汗,正好我带了牛奶。你猜我带了多少?”依云笑着问她。
“两袋。”木苏苏随口答,“一人喝两袋足够了”。
“有多少人打球,我就带了多少袋。”她眼神里透着狡黠,“我还给他们剪开包装,放好了吸管。”
木苏苏有些发呆,出于同理心,她很熟稔在怎么样的想法下,一个女生才会做出这种“蠢事”——知行合一。她深深地认识到眼前这位颜值其实很不错,头脑聪明,心思就如羊羔,性情似水温柔。
这样的姑娘,通常如同豌豆公主裹藏在豆荚内不谙世事,不游离于庸俗不堪的人情世故,但她们又善解人意,将世故的你所有的苦痛读懂,一路追随,一路抚慰,一路搂紧你。这样的姑娘,最容易被买卖出卖。
过往追求过依云的一定不少,但出于这样的,那样的心气,都错过了。每当她卷了睫毛,搽了蜜露,背了新买的LV要去约会,苏苏就称赞她好看,她半是娇嗔,半是开心。待到再见她,无论她是喜是悲,苏苏就装作若无其事。
璞玉需要精工才能雕琢。更多的凡人把玉当成石头,把石头当成玉。
太多人的情感之路,运气不好。
这日上午依云匆匆回来,苏苏就漫不经心问,“怎么就回来了?”
“他说有一个学校福利活动,就跑了。”依云压抑着自己的懊丧与小生气,一面脱着寒冬必备的呢子大衣。
换作苏苏,可能会破口大骂之,不需要任何理由。
原本借口,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你就不要再和这个不匹配的人来往了。”苏苏扫了一眼依云,劝慰道。
这是一个个人条件还算不错,但家庭绝非门当户对的男教,应已是旧交。为什么不推掉福利活动,为什么不带依云亮相?苏苏一边揣摩男教古怪的行为以及意图,一边却也对这段关系疑窦丛生。
充满诱惑的城市各种凤凰男涅磐,不靠明规则,熟谙立身处世潜规则,靠不能上台面的技巧强行上位的人比比皆是,所以你并不能总是活在豌豆的童话世界里呀!豌豆公主有一对大眼睛,背后有一个王国的支撑,还有一位王子站台庇护,所以你并不能总是轻易相信那些逢场作戏背后的苟且就是风月!
苏苏心里就暗暗希望能够有一位识货的白马王子出现,早日把依云掳上马。
某日两人家常话里短,说起那些逗乐的情事,原来最年轻的时候,出现过一位勇士,他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技术男,两人就那么走得近了些。一天,技术男掏出钱包和存折,放在依运面前。钱包里没几张钞票,存折不够四位数。技术男说要娶她。
这两个大龄女青年就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于这个男生巨大的勇气。
依云家境优越,父母公职。
男生的家在农村,寒窗苦读,出人头地。
苏苏觉得对于一个刚毕业的男生,存折上的钱拿去孝敬身躯弯曲、头发染上白霜,仍然在苦苦操持的老父母,去分担家庭的责任,是应该的,去谈及个人情感,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掏出来奉献,是可笑的。
但是,技术男经过多年奋斗,现在成为白领。
“我想去找他,你陪我去吗。”依云嘟哝道。
木苏苏已经忘记当时是怎么回答依云这个问题了。换作她自己,就会从此不会有这种念想,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而是对人性更多地折射在利己主义上的领悟:珍惜年轻时陪你过苦日子的女人。我需要你时你避而不见,你需要我时何德何能?
并不应该有那么多对自己情感之路的愁绪,每个人最好的出路还是归根结底到自己的排他(她)的优先性。
这个问题,只有一种向好的可能性,就是男生前情未忘,他就是看准她了。可是这么久,他从来未曾联系过她,话说“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其实也是个伪命题。
最终,苏苏也没陪她成行。也许某一个深夜,这个善良的姑娘因为得知了什么消息,泯灭了念想,还悄悄躲在被子里抽泣。
时间很快翻页到岁尾。招待所旁的步行街枯叶时而和着寒风卷起,跌跌撞撞地翻飞,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各种御寒用品罗列,各个餐馆门庭若市,男男女女,年轻人居多围聚,抿着热酒,就着地域佳肴,常常争执于“今天谁有喜庆事谁买单”,“明儿上哪家餐厅,听说某某菜份量、价格还不错”,这么一溜儿吃过去呗。奶茶妹妹,土耳其烤肉大叔,麻辣烫大婶临窗在寒风的尾梢中哆嗦,脸冻得通红,哈出一口白汽,他们的搭档手忙乱着应付着川流不息、排长龙的顾客,这种寒冷天气,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食物当然是对肠胃一记最温暖的熨贴,也是对自己休憩片刻的心灵最好的犒赏与激励,而人的情绪,就交叉着互相感染,人与人间的距离就热乎起来。于是小街这厢旧书店供应着精神食粮,那厢舌尖上的中国如火似荼,整条街洋溢着欢快的迎新气氛。
木苏苏在这条街上买了一条廉价的长毛线围巾和豹纹帽,因为她实在也觉得这地儿冬天挺冷。依云某一天就乘坐轻轨出去,在鲁迅公园那边的商业街上买了一堆礼品,因为即将来到妹妹的婚礼。
“我去问了个哥们,能不能陪我回去凑个数儿。”依云仍然为着家乡的三姑六婆的好意苦恼。
“怎么讲?”木苏苏认为会同意,好哥们帮个忙而已。
“他问我妈妈现在还有没有权。”
“权你麻痹啊!”木苏苏只能掩饰着在内心不惮以最坏的恶意,但她帮不上依云任何忙,她认为依云只能去改变自身,才能救自己。
临行前,依云和苏苏在圣诞之夜,相约在重庆公鸡煲小店子聚餐。
明亮的炉火旺起来,这儿用的好似工业固态酒精做燃料,来将各种大料和鸡块拌好的熟食加热至汤水沸腾。这个连锁小店在江城比比皆是,和麻辣烫、鸭血粉丝汤一样通俗,以致木苏苏认为其实它的风格并非渊源于西南,仅仅取字以便于记忆和推广的概念。好在热汽一袅袅,在座的人的脸蛋就开始通红起来,把外套一脱,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在盘盏交错的叮咚声里,味蕾刺激了神经元的兴奋,轻巧地肢体就着思绪灵动,词汇滔滔不绝地往外蹦,声浪嘈杂,所有人无所顾忌,就越发恣意放纵起来。
“苏苏,快吃,这个要趁热吃。”依云催促道,筷子指着炉子上并不大的煨锅。她用勺子飞快翻动,挑拣,
“我以前吃过这个,要不把火调小点,免得汤很快干了。”依云左顾右盼,目光搜寻服务员的踪迹。
木苏苏就浅浅地笑起来。
她真心欣赏依云。但是这种人太善良,包括她自己,在过于艰险的世道里很难适应,更别提发大财。精神上的洁癖会导致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又不懂怎么变得龌龊,去抵御那些背后的冷刀子。更何况流氓当道时,你要怎么去讲,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个圣诞夜就这样,薪火虽小,余温尚暖,怀着满肚子解不开的愁绪,但还是心满意足地挥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