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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馨主题第四期写作。
曾经因为交不起学费,爸爸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一一根桁条卖掉了,用来供我和弟弟上学,这件事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四十年过去了,那段艰苦的岁月一直萦绕在我记忆深处。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刚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五口人,在生产队分了六亩多水稻田。
分田到户后,爸爸比以往更忙更累更辛苦,农忙双抢,犁田耙田,施肥放水,插秧收稻全要他操心。因为奶奶病了,家里一穷二白,在我印象中,奶奶一直穿得破破烂烂的,象个要饭的。由于贫病交加,她不久便过世了。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妈妈需要照顾,妈妈由于贫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一会儿抑郁,一会儿燥狂,爸爸经常领着妈妈坐公交车去市里大医院给妈妈治病。
可是种点田根本没有多少收入,那时候都要交公粮的,还有各种农业税,而且粮食又特别不值钱,60块一百斤稻,一亩产七百斤稻很好了,除掉公粮,大约四百斤收入,再除掉农药化肥,大概一亩赚最多100元,一年到头吃的口粮就靠它了。穿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时城里人穿的一种叫“的确良”的衣服,是很多农民们所羡慕的。
爸爸经常是忙得两头冒烟,屁股不挨凳,除了要照顾妈妈,要种好田,还去村办厂打零工,一年辛苦下来,连孩子的学杂费都还是凑不齐,这真给爸爸出了难题了。
爸爸家底本来就穷,大集体时,经常一年忙到头还是透支户。我和弟弟上小学时,对困难户有补助,有时可以免掉学费。可是承包到户后,我上了初中,学校也不再免费了。
可是我们还小,不能不读书啊,爸爸就是砸锅卖铁,变卖家里的东西也不会答应让我们辍学。家里穷,缺油少盐,我和弟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都有点营养不良,非常瘦小,做父亲的内心有愧哪。孩子们吃不饱饭,穿不了好衣服也就算了。现在连他们的学费也借不到,凑不齐,这真的愧做父亲了。况且,我和弟弟学习成绩优秀,每学期都可以给爸捧回二张奖状,家里低矮的墙上都贴满了我俩的奖状。
爸爸是穷出身,但深知再穷也不能穷教育,最苦也不能苦孩子,教育是百年大计,这在那时候的农村,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爸爸也知道家里就是再穷,也不能耽搁我和弟弟上学。虽然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可是爸爸不这样认为,对我俩一视同仁,学杂费就是想办法也要凑齐了,待开学的时候让我们带到学校去。
可是眼见开学在即,学费还是没有着落。因为平时妈妈一直生病,去看病有时也要向亲戚和乡亲邻居们东借西挪,爸爸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向人家借了。爸爸对我说:“你和老师讲一下,学费缓二天交。”“哦,好吧。”我硬着头皮去了学校,虽然这次空手去上学,但我时时把这件事记在心上,生怕遇见了老师。说来也巧,也许是老师忘了吧!幸亏没有催我交款。我开心地放了学,去田野外割猪草。
以前农村里长大的孩子,都去田野里扯过猪草,割过野菜,煮过猪食,喂过猪的。我自然也不例外,我每天清晨起床烧早饭,洗衣服,倒马桶,喂猪食,帮爸爸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上学后,中午吃饭跑回家把煤炉上的猪食烧好,傍晚的任务就是打猪草,剁猪草,然后到厨房里煮猪食,每天也挺忙的。晚上煤油灯下还要剁猪草,那时农村老是跳电的。那时候农家养猪,喂的都是熟食。就是把那些野菜烂叶剁碎,放到大铁锅里用柴火或煤炉上煮熟,放点米糠拌着喂给猪吃。
家里二间低矮的平房,左边是爸妈和弟弟的房间,右边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厨房,我则住在搭建的小批房里,旁边还有个柴房。家里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地,每当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就象下小雨,家里的锅碗瓢盆全部派上用场,拿来盛漏水和舀水,仅有的家具都湿湿的。
“你俩好好读书,希望能有出息。我给你妈治好病,等有钱了,把房子翻建一下。”爸爸经常这样安慰我们,可见造房子也是爸爸的迫切心愿。“都怪我没本事,现在让你们受苦了。”爸爸惭愧又充满希望。
开学一周了,一天放学前,老师终于找到了我:“下周你要把学费带来交掉哦,否则不能上学,我也难做的。”回家后我只能如实告诉爸爸,爸爸皱了下眉说:“好,下周一定交。”
当天夜晚,我和弟弟在我的小房间里做作业,隐隐听到外面客厅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从门缝看出去,来人50岁上下,黝黑的皮肤。爸爸和陌生人坐在客厅里抽着烟,边吧唧边说着话。客厅里昏暗的灯光下,多了一根又圆又粗的木头。
“张木匠,这是一根上好的松木桁条,是好些年前我有机会买好了一直放在柴房,准备自己翻建房屋时用的。现在小孩上学交学费要紧,可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换钱,没办法才想到把这个转给你。你也算是救我的急了,如果以后你没用掉,我有钱了再把它买回来。”听见爸爸低沉的声音。
“嗯,我明白你的境况,我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为人有目共睹,我很佩服你的,你不容易。我会帮你留着的,放心。”听上去张木匠是个很朴实的人。
后来,他们商量了好久,好像决定明天来拿桁条。也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和弟弟做好作业就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和弟弟看着抚着那圆圆的有点发黄的桁条泪如雨下。泪水滴滴地落在桁条上,有点发黄的桁条被泪水洗得净净的。将泪水化着力量,我们暗暗发誓:爸爸,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认真读好书,力争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
到了晚上,客厅里的桁条没有了。爸爸微笑着把钱交给我和弟弟:“我把家里的桁条卖了,反正目前造不起房子,这几十块钱正好够你俩的学费,你俩先把学费交了,好好读书吧。”“不过,说好了,以后有钱了可以赎回来的。放心。”爸爸故作轻松地说。
我们终于交上了这次的学费,度过了这一难关,心情却很沉重。
不管生活多艰难,日子总会往前走,小孩都会长大。没有留得住的日子,也没有过不去的坎。
后来,我和弟弟双双考上了重点高中。三年高中生涯也是极尽艰苦,好在妈妈的病后来好多了,病情稳定后也去了村办企业上班。爸爸也是白天上班,早晚上责任田干活。终于熬过了那一段最艰苦的岁月。弟弟如愿考上了大学,在他上大学的那一年,爸爸也决定把房子翻建了,那个张木匠真的把桁条还给了爸爸,并且帮爸爸造房子时做了主木匠。
在农村,房屋架结构中,正屋正顶一根桁条也可叫檀为“栋梁”。一向被人们视为镇屋之梁而倍加重视。上梁就是指安装这根桁条。房屋的上梁日,也即是建房竣工落成的日子。
我家上梁那一天热闹如过年,既繁忙紧张又喜气洋洋,一个村庄似乎都沉浸在热火朝天的喜庆之中。亲戚们都会过来送礼,乡邻们也会过来帮厨烧菜。
当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照在房屋内悬挂在墙壁上的大红绸缎上、红艳艳的对联上,把房内房外都映衬得红红火火、温馨可人。
泥水匠、张木匠两位师傅已经站立在一东一西靠山墙的跳板上。那根有着特殊意义的桁条大梁已横放在堂屋正中,两头是裹着红纸的绳索系紧,两位师傅分别攥紧着各自的绳索,只等鞭炮鸣响,就可把大梁提起、升起。
鞭炮声在门口外的空场地“哔哩啪啦”地响起,砖匠、木匠师傅的声音更洪亮、响亮,异口同声地喊道:“上大梁啦!”随着他们高亢的声音,浑圆、粗壮的大梁就横架在两山墙的顶尖上了
张木匠师傅伸直了腰,顺手拎起事先准备好的竹篮,抓起竹篮里的糖果,撒向堂屋的人群、抛向屋前屋后翘首观望的人群,还高声诵唱上梁谣,都是些上梁的好话。
爸爸乐呵呵地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穿来穿去,向男人敬香烟,向女人发糖果,相互恭贺道喜,直到上大梁的仪式结束,看热闹的人群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张木匠向爸爸恭喜道:“恭喜你啊,双喜临门,做屋唱上梁谣,后代又出状元郎哪!”
“谢谢,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也谢谢你那根桁条,完成了它的使命!”爸爸开心地笑了。
“是的,应该的。”张木匠摇了摇手。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我家的房子已经又重新翻建过了,我和弟弟也都学业有成,但每每回想起这事来,心里不免又一次隐隐作痛……
人生总在泪水中前行,我用泪水去温暖苦痛的灵魂,或许,饱尝了泪水,就懂得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