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给我发了几张奶奶青年时的照片,还有一堆资格证书,那么大一摞。
奶奶是赤脚医生,在农村行医的同时也务农,在村里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今年春节奶奶就76了,年老昏花,腿脚不便,总嚷嚷着自己越来越糊涂,越来越不中用。
爷爷奶奶的婚姻从头至尾都是苦涩的,两个不相符的人强行生活在一起就像是尺寸不合的齿轮硬要磨合,都不让步的结果就只是血肉模糊,一地破碎。
之前我也提过关于爷爷,他对我和妹妹两个孙女没话说,很疼爱。爷爷送我上下学的那几年,我吃遍了路边的鸡蛋糕、臭豆腐、萝卜丝饼、牛肉粉丝汤,那时候的小吃是如今再五星级的美食也抵不过的。那时的爷爷背一点也不驼,家里祭祖他还坐朝南的最尊贵的位置,我在电瓶车后面隔着爷爷就像高山挡住了风雨。
小学时爷爷奶奶家里还开着小卖铺,卖很便宜的零食。奶奶不让我多吃,爷爷不想那些,趁奶奶没发现,他会从口袋里偷偷掏出来热乎乎的零食塞给我,小心地说:别给你奶奶看见!
我在他们家玩了一会儿要走了,爷爷叫住我,抓了把陈皮糖,说:拿去吃,吃呀……
陈皮糖是很便宜的糖果,浓重的糖精味,可是这个糖对我来说很特别,是爷爷的味道,是记忆里爷爷粗糙的手掌抚摸过的泛黄的时光。
爷爷已经站不直了,他的背像虾米一样佝偻着,手一伸就能碰地,和农田里所有弯腰劳作的农民的身影重叠。他一辈子都是勤劳的农民,靠手吃饭,挣得都是血汗钱,年轻时帮人做小工,大多都是临时工,年纪大了就在田地里忙活。他好像从来没抬起头来,看过天。
我心里爱爷爷超过奶奶。他是鲁莽的,野蛮的,倔强的,有时脾气古怪的。对奶奶来说不是个好丈夫,对两个儿子来说也没有给予多少父亲的责任与陪伴,但独独对我和妹妹,他好像用了全部对别人亏欠的爱来爱我们。甚至他看我们的眼睛浑浊,却常含泪水。
爷爷今年80啦,走路也走不动了,说话还会流口水,像一根裂开的枯枝随时被风摧折。不过他每次都能吃下一大碗饭,满满的,吃饭的时候他不说话,只顾着咀嚼和吞咽。我们看了都说:慢点吃,细嚼慢咽别噎着了……
爷爷边吃边点头,还是大口大口地扒饭。
原来人到了80岁,还是当年狼吞虎咽的干饭人。
奶奶的娘家人成群结队来看奶奶了,坐满了桌子一圈,欢声笑语传出了门外。爷爷在一边的安乐椅上躺着,看不出表情,他静静地听奶奶在大伙儿面前吐槽他,有令人咬牙切齿的,有令人啼笑皆非的,有令人感慨万千的。这时两人吵闹了一辈子,各自性格上的毛刺好像得到了暂时的和解与软化。
爷爷文化程度只有小学,性格就是块石头,又硬又粗糙。奶奶读过书,知书达理,如水般宽厚仁慈,但不要忘了,水会结冰。结冰的水和石头硬碰硬,各自内耗。
就这么过了一辈子,生命的指针已经快速了一圈又一圈,现在我只希望转得越慢越好,就这么转着。我的爷爷奶奶要一直健康下去,长命百岁,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