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的路边,生长着一排排的花椒树,一到夏季花椒树上会有成群结队的“花肚娘”,其实小时候本不晓得这昆虫的学名,是听大人们这样称呼它,也就这样叫了,长大后才知道这虫叫斑衣蜡蝉。当然它也符合昆虫的特征,因为在它还没有成虫的时候,还不会飞,只是一种会跳的虫子。
小时候外婆家的门前也种有一棵很大的花椒树,大概五六月的时候,它们即将成虫,就生在花椒树上。那时候恰是要割麦子的时候,农忙时节,大人们都会带着镰刀下田间割麦子,我们有时就在家里,在花椒树下捉花肚娘,有时也会到田间玩耍。
麦子成熟的季节,麦田里到处是挥舞着镰刀的人们,板车放在地头,牲口拴在地头的树干上,这会儿还用不上它,它就悠闲地啃着地边的草。人们虽然忙碌,却彼此欢声笑语。麦田仿佛看不到边际,大地上仿佛就只有这一片金黄,地头树荫下,偶尔有几株还青着。微风过处,麦浪起伏,沙沙作响,空气里充满了混合着灰尘气息的麦的香味。
割麦子要赶早的,清晨的太阳还没升起来,气温还不太高。我们也早早地爬起来,能到田里玩,我们都非常兴奋。其实也在家待过,但总会发生一些令大人们意想不到的糟糕事,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干过的那些事,是他们决定要带我下田的缘故吧。
其实我们到田里也干不了什么活,并不是我们不愿干,其实是太危险。去年这个时候,我就非要割麦子,小姨拗不过我,只好把镰刀递给我,我心想这有何难,便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左手抓住几棵麦子,右手用镰刀去割,谁知居然没割断。我发了倔脾气,使劲一用力,麦子割断了,去势不减的镰刀一下子割破裤子,在腿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顺着裤腿往下流,急得外公抱起我就往医院跑,边跑边不住地数落在后面跟着的小姨。
从那以后,我们就只能在地头玩耍。其实地头也还不错,因为有很多乐趣。我们可以用桶到蓄水池去提点水,坐在地边和泥巴,这是我们最爱干的事,即使太阳毒辣辣地晒着,我们也丝毫不惧,其实不远处就有一颗大榆树,可是那里没有好泥巴。于是就用桶在蓄水池提来水,或蹲或坐地在地边上顶着大太阳玩泥巴,一个个晒地小脸通红,脸上灰不溜秋地,汗水混合浮土,在脸上造成了道道痕迹。这时候一个买冰棍的出现了,各家各户都在田里忙着,他骑着自行车来到麦田边,刹车停下,单手扶着车把,一条腿撑地,一条腿搭在车的横梁上,一边不断地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脸上的汗,一边四处张望着,嘴里不住地喊着:“冰糕,冰糕……”。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捆着一个大大的白色的木箱,我们知道,那里面就是冰凉甘甜的冰棍儿,也许还有袋装的冰果汁。
我们不再玩泥巴,都齐刷刷地望着他,表姐表妹和我都想吃冰糕,可是大人们不一定会给我们买,物质匮乏的年代,在热天吃冰糕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我们仨咕哝着,最终决定让我去央求,虽然表妹会躺在地上哭,但还是由我担任了这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我当时是家里最小的男孩,自然也备受宠爱。我先去求小姨,因为她年纪比较小,也最宠我,谁知她根本就没有跟外公说,直接就给我们买了三袋冰果汁。我想她可能是为了补偿去年我割破腿的事吧。
于是我们咬破塑料袋,用麦秆做吸管,在地头用满是泥巴的双手捧着果汁,彼此幸福地相互观看着,美滋滋地一点点品尝着橘子味的饮料。仿佛世间最美的事情莫过于此。
经过几个小时的艰苦劳作,地里的麦子大部分都已倒下,外公、外婆和姨妈们来到地头的大树下稍作休息,外公取下挂在车辕上的大大的竹篮子,拿出水壶,小碗,喝着茶水,笑呵呵地看着我们摔泥巴。我用泥巴做了个小人,又把小人放在泥巴做的方盒子里,盖上泥巴盖子,然后高高举过头顶,狠狠地摔在地上,再把盒子的盖子打开来看,小人摔变形了,胳膊腿都摔掉了,我们笑的直不起腰,大人们也哈哈大笑。那笑声混合着泥土与麦香,在田野里久久不能消散。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捆捆的麦子都捆扎好了,老牛被套上车,牵到田里,它这会儿吃饱喝足,悠闲地踱着步,口里还不停地咀嚼着,正准备着“表演真正的技术”。
麦子们被运到打麦场。那年代没有联合收割机,顶多劳动一下牲口,割麦要人工,打麦子脱粒也要人工。麦场提前用水泼过的,泥水混合着草末子,用石碾子碾平,晒干后干硬干硬的。麦场面积很大,在田里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堆在麦场里,一下子变成了小垛子。
午休过后,太阳远远地快要落下去了,外公领着一家人拿着桑叉,把麦子摊平,又把老牛套上石碾,开始脱粒。
我们最中意的是晚饭的时候,外公是村里的局长,也就是在村里谁家有事要宴客,外公就负责做饭。不过平时他是不会下厨的,做晚饭的时候他往往拿了他心爱的烟袋锅子,坐在门口的大青石板上吧嗒吧嗒地抽烟。任凭外婆和小姨在厨房里忙碌着。大锅里煮了一些青麦,外婆捞了一些放在小碗里,再撒上一撮盐,递到我手里。我们捏着一粒粒地慢慢吃,新麦子的香味顿时让我口水直流。
外公抽完了烟,仿佛来了兴致,或许是收成好吧。他准备烙饼,就在大门外立起两块青砖,放上铁鏊子,安排我们去麦场抱来几扎麦秆。不一会儿,就在烟火缭绕中,一张张的薄饼烙成了。
晚饭时分,小米、青麦和榆树叶子熬成的喷香的粥,薄饼卷着自家生的绿豆芽,如此的清淡,又如此的幸福。大人和孩子们在麦子的香味里,混合着绵绵软软的疲倦,日子里尽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