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小盛又发飙了,把保温杯都摔碎了。”教室的电脑连不上网了,我去主任室拷贝班会资料一进教室门,一群小妮子就围着我叽叽喳喳开了。
“老师,我看到他跟小豪在拉扯,然后就把水杯朝着小豪扔了过去,桌子也掀翻了,并且朝着大家大喊大叫,骂你们都是sb。”吃瓜群众补充道。
我把目光投向小盛,他气鼓鼓的站在窗边的座位上。“谁惹你了小盛?”“这一群人都是疯子,我要离开这里,我一分钟都不能在这呆了。”只见他抱着书包尖声叫道,那架势像是要逃离魔窟一样恨不得马上离开教室。原本人声鼎沸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我理解你想要迫切离开这个班级的心情,我也想快点把你们送到初四。现在的问题是班级没有分好,我也不知你该去哪个班级。你能不能耐心等待一会,我们拍完全班合影再“一拍两散”好不好?”
“不要,我才不跟这些讨厌的人拍照。”小盛恶狠狠的瞅了我一眼,把脸转了过去。
“真的很抱歉,小盛,是我这个班主任做的不好,让你对这个班级没有丝毫留恋,如此急不可耐的离开。我对这一年来没能给你带来好的班级体验感到愧疚。”说话间,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一年来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小盛说爸爸是个暴君,一言不合就打骂他,考试后我去家访跟家长们共同探讨如何养育男孩,请求爸爸妈妈尽量给孩子创造一个温馨的家庭环境;小盛说别的班的孩子总是欺负他,我带着他去讨公道,每次都是事情因他而起,别看他一个眼神不对,他就觉得人家欺负他,他就想“坏孩子”身上吐口水;小盛说班级里的同学排斥他,笑话他,欺负他,每次调查下来都是发现祸从他起,曾经一度怀疑他是“被迫害妄想症”,总是疑神疑鬼,认为别人对他有恶意。
也罢,缺憾也是一种美。我这一年对小晟的付出,努力为他营造一个有归属感的氛围,可惜此时小盛要逃离,真的感觉自己很失败,这不是一种缺憾吗?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自己,仿佛觉得自己一年来所有的付出都是不值得的。本想为孩子们一起拍个集体照,来为他们的初三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临了被小盛这样一闹,我想大家肯定没有心情拍集体照了。我问大家小盛不同意拍全家福,我们还拍吗?大家异口同声的说:“拍!”“不带他玩了!”一小部分男生起哄道。小盛听完更生气了,“你们都是坏人。”看来小盛说不拍不是真话,肯定另有隐情。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要尊重每个成员的意见,小盛有这样想法我们要尊重他,但是我们的全家福一个都不能少,现在闹成这样硬排肯定没有意义,还是缓缓吧。给同学门播放“时光的印记”电子相册,也给小盛点时间平复一下心情。电子相册是小晶早就做好的,照片记录了初三生活的点点滴滴,包括运动会、耐力跑、网课时的照片,尤其是网课时老师和同学们的表情包,逗的大家开怀大笑。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原本趴着的赌气的小盛时不时的偷偷地从胳膊缝里瞄一瞄,等放到第二遍的时候,他端坐了起来,津津有味地跟大家一起看,搞笑的地方笑的前仰后合。我凑过去问:“这些照片有意思吗?好玩吗?”他点点头。“照片能够将点滴的瞬间变成永恒的回忆,等我们长大的时候或许很多事情会忘记,但是照片会帮我们开启尘封的记忆。今天迈出这个教室我们就不再是同班同学了,相信你和大家的心情一样,也想留下最后的美好,对吗?”小盛点点头。赶紧暂停播放,跟大家拍了一张难得的全家福。
看小盛恢复了正常的情绪,又悄悄的把他叫到门外询问事情经过。他低头不语,我也明白了几分,把他周围的小豪小府叫了过来,小豪是典型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又是离事发现场最近的,所以说出经过来那是滔滔不绝。小盛看到小府有学习进步荣誉证书,很眼馋,却又不会表达,恰巧小府当着小盛和小豪的面显摆他的证书,小豪倒没啥反应,反倒是小盛气愤地说:“得个破奖状就了不起了?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证书撕了”,说着就动手折证书。小豪就帮忙去抢证书,惹毛了小盛,于是就骂他俩个大“sb”都来欺负自己。果然又是祸起小盛 ,每次给他断官司理起先看他都是受害者,细究下来非但不占理还都是事情的始作俑者。不是朝同学竖中指被打,就是向同学吐口水被教训,所以大家都不喜欢跟他玩。其实小盛很渴望同伴间的交流,只是不会正确的跟同学交往,并且总把同学的玩笑理解成别人对他的嘲笑,可是他做的那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举动只能让同学更看不起他,让他越来越离群越来越自卑。小盛想逃离班级的行为我又有了一些疑问,难道是惹了事自知理亏要找借口跑掉?
“你为什么要离开班级呢?”小盛长长舒了一口气,肯定是庆幸我没在他撕小府奖状的事上纠缠很久,没有埋怨他不该骂同学。“班级里太吵了,我的耳朵满满的,我不喜欢太吵闹。同学们越闹我心里越烦躁。”小盛委屈的哭了起来。感情小盛撕小府的奖状不单单是嫉妒小府得到老师的奖励,更是因为小府显摆的行为给他开辟了一个发泄口。
“嗯,今天班级里确实是很吵。”我跟小盛有同感。下午一点半,学生返校拿卷子等待初四分班,预计时间为一个半小时。放飞自我的暑假近在咫尺,所以同学们不免得有些兴奋,从打扫卫生,到分发试卷,再到分享雪糕,就嘈杂声一直没有停下来。仿佛尘封了一年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从来没有说得如此酣畅淋漓过,平日里的教室安安静静,老师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孩子们哪有时间交流。考完试了,即将分别了,看着他们三五成群眉飞色舞的讨论着,那热情洋溢得笑脸让人不免有些心疼,现在的孩子太缺少机会表达真实的感受了。就让他们尽情的说吧!
我只考虑了大多数同学的感受,却忽略了小盛的感受,近期,小盛被诊断出轻度抑郁症,所以这样的孩子喜欢安静,嘈杂的环境肯定令他心烦,加上他不太合群,看着同学们做值日发卷子他都懒得去干,看到周围的人叽叽喳喳聊天他插不进话。所以才会越来越烦躁,渴望融入却融进去,渴望获得别人尊重却又得不到尊重,渴望友谊却又不被接纳,渴望获得鼓励表扬,却努力不够,当这些负能量聚集到了极点时,他彻底崩溃了,爆发了。
找到了小盛狂飙的原因,也给我敲响了警钟。表面看他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情绪,而实际上不满情绪的积蓄是源自于他骨子里的自卑和无助。小盛之所以对班级氛围嘈杂感到厌烦,由于心理上原因,看着大家有说有笑,自己却孤零零的做在角落里,不免会怀疑同学们排挤自己,每一张笑脸被他想成同学们对他的嘲笑。小盛之所以对小府的炫耀感到厌烦,是因为他也渴望像小府那样得到老师的肯定。由此,怀疑老师也看不起他,不接受他。詹大年校长说:“无论是谁,一旦进入对立情绪智商就会下降,行为就会变得野蛮,沟通力就会缺失,信任就会被破坏。”这个时候小盛需要的不是批评指责和劝他认错,而是要给予他情感上的共鸣和认同。表示外部环境让他烦躁的理解和认同,关心他不良情绪是否疏解,让小盛感受到老师对他的关注和爱护。
虽然我不能陪着小盛走完初中四年的青春期历程,但是至少在他初三的分别时刻我不想让他带着“同学们都是坏人”的执念进入初四。尽管还要几十分钟的师生缘分,我还是想让小盛再次体验到班级的归属感。表面看小盛是个“不长心”的孩子,前一分钟还在朝着同学们咆哮,转眼间就能被班级相册吸引的捧腹大笑。但是正是这病不代表他“不记仇”。对之前的“坏印象”一笔勾销。而实际上“创伤记忆”一旦在某一情境下产生应激反映,后果将会更严重。在电子相册中有一张拔河比赛中小盛的特写,把他定格在大屏幕上,由此带领同学们回忆为班级荣誉而战的高光时刻。看着自己仰天奋力的时刻被定格,小盛的脸上洋溢着自豪,他意识到自己在班级里不是多余的人,也是为班级做出贡献的一份子。看到自己被需要和被认可,此时此刻,他不再怀疑老师、同学对他是排斥的,自信心爆棚,增强了价值感和归属感。
画面又一次定格,全班同学的全家福一个都不能少,小盛那庞大的身躯占据着画面的C位,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