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镇的凶手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九期“情与法”写作主题。

百合镇只是个拥有五百亩的一个小地方。这里仅仅只有十一户人家。

百合镇这个地名的出现也只有十来年。

时值九月末伏。窗外的蝉鸣形单影只,早已没了夏日的狂躁。

高大的小叶榕树旁的办公室里。钟程双腿翘在办公桌上,背靠在旋转座椅上,双手枕在后脑勺,眼睛盯着天花板。

门被敲响了。

“钟队,百合镇的李所长又来了。”穆童一手拿着一叠资料,一手握着门把手。

接着就跟进来一个矮胖的男子,走着外八字的步子。因为有些急,总感觉下一步快要摔倒了。

“哎哟喂!钟队,您可别这样享受了!要了命了!您赶快帮我去把案子结了吧,再这样搞下去,我都不知道这百合镇还能不能住人了……”

面对李所长的叫苦连天,钟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依旧保持那个姿态盯着天花板。

“钟队,钟队?”

李所长摇了摇钟程的肩,见人还是没反应,赶紧探出食指慢慢伸向钟程的鼻息。

“有气呢!吓我一跳!”李所长拍了拍心口松了一大口气。

“我还没死透,一息尚存。”钟程转动眼珠子看着李所长打趣道。

“钟队,我感觉您也差不了太多了,这有气无力的,可……”

“李所长,你这是第几次来北川找我?”

“这是第三次了。”他伸出右手比了个三。

“那也就是说,百合镇死了三个人了。”

“……是这样,没错。”

李所长说完,那双浑浊的眼睛明显又有了一丝清明。

“我这边有事处理还走不了。这样,李所长,我派个人跟你去,我随后就来。”钟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

“他跟我好多年了,机灵得很。再说你也认识,老熟人,放心吧!”钟程起身拍了拍李所长的肩,抬起大长腿几步来到门口,扯开喉咙喊道:“一……盏……灯。”

李所长:“……”

他还没见过哪个人像叫魂一样喊一个特别奇怪的名字。

张一盏挂着个背包,像一阵旋风就来了。

“钟队。”张一盏朝着钟程报了个到。身子和脚一并,“李所长,又见面了,我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回百合镇。走!”张一盏拉着李所长朝着走廊赶去。

“钟队,您一定要早点来啊!”李所长被拉着心有不甘地回头朝钟程喊道。

钟程把门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终于安静了!”他直接靠着房门坐下,全身像没骨头支撑要散架似的。

百合镇十一户人家呈一个环形。里面五户,外面六户,每户都是上三下三的独栋别墅区。加上旁边的派出所,能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政界就是商界,也就是说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百合镇之所以获得如此青睐,自然是名字的缘故。这里一年四季,红的,白的,黄的,粉的,绿的……百合花常年开放。

人嘛,都是朝着好地方上赶着。

至于死人能惊动北川特别调查刑警队,自然是死者死得离奇古怪。关键是这件事上方并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钟程整理着思绪。

第一个人江柏淮。五十一岁,从政,司法厅原厅长,刚退休一年。是在八月末九月初,死在初五凌晨子时,死者心脏被掏出来以拜月的方式供奉在香坛上。

第二个人林以军。五十九岁,三正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之一。是在九月十五,死在凌晨子时,死者被挖出了双眼,同样以拜月的方式。

第三个人邬海。房地产商,五十八岁,死于二十五日凌晨。也就是前一夜的事儿。

关于这些消息,钟程暂时只知道这么多。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知道一些也不能说他知道。

那么,这第三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死法?他早就派人去探了究竟,立光是个网络电脑高手,拿点监控视频,还是轻而易举。

所以邬海失去的是双手,不是从手腕,也不是手肘,而是直接从肩膀卸掉的。

“咚咚……”

钟程的思绪再次被打断。

“进来。”

穆童抱着一个手写笔记本三步并作两步,从钟程面前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额头的汗液也跟着脸颊滑落下来。

“看来有了线索。”钟程弹跳起身望着穆童笃定道。

穆童朝着钟程点了点头。随即把笔记本翻开,字迹娟秀,却记录得有些乱。

钟程花了五分钟看完笔记,抬头看着穆童,然后转身把背后的地图向两边推开。

“老大,你,你这是多久弄的,这看起来,不像是一日之作。”穆童看着地图后面的关系图如同蜘蛛网一样,用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钟程,不过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不愧是老大!”穆童夸了一句。

“马屁拍得好,今晚赏你一桶泡面。”钟程似笑非笑说道。

“钟队,有话好好说。您高抬贵手,再吃泡面,我拉出来跟出厂就有了直接联系。”穆童一脸愁容样,委屈巴巴叫苦。

他们最近连着破了好几个案子,已经身心疲惫。如今百合镇的案子离奇古怪,关键还没有好处,没有上方批准,算是顺带查案,不会有奖金什么的。

也不知道他们的钟队到底为了什么,明明说的是不管百合镇的事,但还要这样暗地里查案。

“那这样来看,百合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钟程看着他标注的关系网说道。

“我觉得李所长不会有嫌疑吧?”穆童抱着笔记本站在钟程的后面,露出半个头说道。

钟程摇了摇头,“只要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谁是真正的凶手,那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是嫌疑人。他,他们,我,我们都是嫌疑人。”

穆童看着箭头指向的对象。江柏淮,林以军,钨海在一个圈内,然后外圈是他们的第一亲属血亲,再外圈是亲戚,然后是社会关系。

穆童看了看这蛛网的关系网,头晕脑胀,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因为他们钟队的脑子不能用他们这种常人的脑子去思考。

“穆童,你去查这个人,看他与这些人有什么联系?”钟程指着最外圈的一个人,照片上的样子中规中矩,约莫四十来岁,看起来很有气质,看着怎么也不会与案件扯上关系。

“是。”

穆童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在钟队下面待了这些年,他知道,钟队有钟队的想法。

他们不能像秦队那样和钟队讨论一些事,唯有听命行事。

穆童在走廊上遇见水瓢。

“钟队他不是说不管这件事吗?”水瓢看了一眼钟程的背影问着穆童。

穆童摇了摇头,看了看房间的门头处才回头对着水瓢说:“钟队让我去查一个人,张平。”

“张平?是个什么人?”水瓢整理着自己手里的资料,抬头问道。

“不知道,我先走了。”穆童拍了拍水瓢的肩,朝着大厅出口而去。

“钟队,我来了,你说要去哪里?”水瓢敲了敲门就直接进去开口问道。

“你带好家伙,我们去林以军家。”钟程把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拿出抽屉的工牌挂在脖颈上,大步流星走出了门。

“钟队,又开这辆破车?”水瓢看了看面前的面包车,屁股后面有一块都凹了进去。

“掩人耳目。上来。”钟程看着远处说道。

“林以军家,真心不想去,上次小可爱回来,听她抱怨,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水瓢刚关上车门,安全带都还没来得及系上,车子就已经开了出去。

“钟队,你搞谋杀啊?”水瓢赶紧扶住车把手,一手拉过安全带系上。

“我的谋杀手段不会这么次,你觉得真是会是某种动物吗?”

“啊?”水瓢惊讶看着钟程。

“我跟你们说哈,我家男的是真的冤枉的,哪些背时鬼找上门,要天打雷劈哟。你们当警察的,一天占到茅斯不拉屎,三天两头来屋头问这个问那个,囊个嘛,你们还不让我们活起的好过嘛,查不查得到是哪个砍脑壳的嘛,把我们屋头整成嫩个鬼样子,看我的幺儿……”女人还在吐鞭炮子一样不停地输出。

“抱歉!这样上门确实有些不妥,但是……”水瓢想解释。一只手还不停地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

“但是个锤子,你们知道不妥,那你们还天天来,就是嘴巴里吃屎,全是臭味……”赵婉婷这女人的一张嘴可真是厉害。

“你,你……”水瓢无言以对。

钟程从旁边溜了进屋,正好碰见下楼的年轻姑娘。

钟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我来吧!”年轻姑娘小声道,“我见你是第一次来的,会不会和镇上的警官不一样,能查到凶手吗?”

“你是林米苏?”钟程跟上脚步,他们已经来到了二楼的主卧室。

“嗯。”林米苏只有片刻迟疑便点了点头。

“成年了吗?”

“成年了。这是我爸爸的房间,平时他不让任何人进。”林米苏从房门外的展示架上抽屉取出了一把钥匙。

门打开,一股味道扑鼻而来。

钟程掩了掩鼻,林米苏已经打开了灯,又走向窗边拉开了窗帘。

“我爸爸生前最喜欢百合花,所以家里的阿姨还是习惯性地会采几束插上。这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除了李叔带人过来了两次。”

“你说的李叔是李所长?”钟程问道。

“是,我想你们会认识。”林米苏讲道,看了一眼钟程。

“不怎么熟。”钟程摊了摊手。随即指了指窗户。

“为什么要把窗帘拉上?”

林米苏看着钟程,看了约莫一分钟才继续说道:“你与他们的确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钟程微笑了一下,身子原地转动,四下打量着,随即回头问道。

“他们一来,就到处翻找,拍照,有些东西用袋子装走了。而你似乎只对花和窗帘感兴趣。”林米苏双手抱臂,一直看着钟程道。

“是吗?”

钟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阿尔卑斯的包装纸。见林米苏盯着自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递了过去,林米苏摇了摇头。

他撕开放进嘴里,把糖纸壳叠了又塞进裤子口袋。

“戒烟。”钟程讪笑了一下,“我一个人看看,能行?”

林米苏看了看百合花,随即点了点头,走出门又回头叮嘱说道:“别耽搁太长时间,小心你的同事脑壳开花。”

轮着钟程愣了一下,借着门开,就听着楼下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以及水瓢的喊声:“您别激动……”

林米苏即将关门时,钟程又开了口:“他是你亲爸爸吗?”

林米苏关门的手停顿了一下,回头的笑容有些牵强,但不注意没人发现,“你果然和其他警官不一样,因为你的幽默无人能比。希望时间不要太长。”

钟程看着林米苏的丽影消失在门口,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糖的确是戒烟的好东西,可糖吃多了,同样也会上瘾。”

钟程戴上专用手套,在房间转了转,最后把视线落在那三个插着百合花的花瓶上。

林米苏下楼带着女人回了屋,水瓢趁机溜了出去。

钟程待了十分钟,下楼没见水瓢,就出了门。

水瓢正蹲在门口铁栏边。

“钟队?”水瓢脸色一言难尽。

“不错嘛,越来越进步了。”钟程夸奖道。

“对了,钟队,有什么发现没?”水瓢调整了状态起身问道。

“走。先去挨家挨户再走一遍。”钟程说道。随即拿出了一个名单册。

“钟队,您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么多资料?”水瓢一直以为钟程对这件案子撒手不管,原来早就动手了。

“就从这里开始,第一家,姓陈,户主陈江义,做水产生意。”钟程看了看资料,水瓢在旁按了门铃。

“谁啊?”开门的是一个老者,见了钟程他们,就快速准备关上门。

“老先生,您压着我的脚了!”钟程咧开嘴角,冲着老人喊道。

“把脚拿出去。赶紧走。”

“老先生,我们是北川特别调查组的,就是想问问百合镇最近几件杀人……”水瓢没说完,就被老者打断了。

“你们派出所不是早就来问过了,该说的都说了,其他不知道,你们快走吧!”老者说着又准备关门,钟程的脚一直放在那里,“啊!痛痛!”

“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我跟你们说啊,我可是有心脏病的。”老者说完怒视着他们,钟程快速把脚缩了回来。

“老先生,您就说说……”

“说什么,那派出所的不都说死的几个人身上都是被动物抓伤的痕迹。你们有本事去黑山里抓去啊。”

老者说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哈哈哈哈,钟队,你也有怕的人?”

钟程看着水瓢的脸都笑起了褶子。

“水瓢,你怕你爸吗?”钟程问道。

“钟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我家老头子了。”

“你为什么怕他?”

“那不是怕把他气出个万一嘛!”

“上次小可爱以派出所的名义来,问出些什么了?”钟程侧身面向整个百合镇问着。

水瓢本想说你不是看过了,怎么还问我。

“说是黑山里跑出来的熊瞎子报复的。不过之前那几个死者的确是有抓伤。”水瓢出声道。

“水瓢,你来北川多少年了?”

“满打满算,马上八年整了。”

“八年。你在这八年之间,有见过什么肉食动物不贪吃吗?”

“钟队,我们查办的都是人,哪有动物?”

“对啊!都是人,怎么就是动物不如呢!”

水瓢摸着头,看着钟程去旁边按响了第二家的门铃。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的确有很大的关系,那就是钟队这次看着很生气,也很难过。”水瓢自顾自想道。

水瓢和钟程从最后一家走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钟队,你做什么?”

水瓢看着钟程拔起路边的百合花,手里抱了一满怀。

“带回去种在院子里。”钟程说道。

钟程走的方向不是回北川,而是去了百合镇大家说的黑山。

“钟队,我们这是准备去哪里?”水瓢跟着后面喊道。

“嘘!”钟程转身对他做了一个噤声手势。

水瓢看着不远处的孤山,在夜里黑压压的,尽管有薄薄的月光朦胧照着,也显得格外压抑和诡异。

“钟队,你莫非真信这山里有凶手?”水瓢问道。

“去看了就知道了。”钟程抱着百合花继续往前走。

“其实,钟队,我们可以白天来,为什么非得晚上来?”水瓢看了看四周,一盏灯都没有,黑黢黢的。

“害怕了!”钟程脚步走慢了些,“今天我们知道了什么信息?”

水瓢想都没想,直接说道:“百合镇的人似乎并不关心这几个死去的人,他们却又避之不及,谈之变色。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就对了,我也想不通。”钟程脚步加快了一些。

水瓢也跟着走快了些,心底想着:“你不能想不通,就大晚上来这个山里啊,乌漆嘛黑的,吓死人了。”

进山只有一条小路,路边还有很多荆棘,有些鸟雀的叫声从深处传来。

水瓢靠着钟程很紧。

“钟队,要不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水瓢是他们北川特别调查组最害怕黑的一个。

“继续走,真有大型动物,我冲在前面。”钟程小声说道。

水瓢虽然相信钟程一定会这么做,但害怕也不是一时间就可以克服的。

走了一个小时,他们身上已经开始出汗了。

“钟……”

“嘘!”钟程比了个手势。

通过月光,他们看见悬崖处,有一处亮光,亮光很微弱。

钟程朝他比了个前进手势,他们缓慢小心警惕往灯光而去。

“收手吧!”女声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回不了头了。”男声接话道。

“因为报仇,我们筹划了十来年之久,还有两个人,杀了他们,我就自首。”男声继续说道。

“可是,我们为了报仇,家没有了,什么都毁了。再说北川那几个参与进来,案子迟早有破的那一天。”女声带着几分啜泣。

“所以,我才让他们参与进来。上方我都打点好了,只有北川介入进来,以这种方式结案,大家以后都能过正常日子了。”男声带着坚毅。

“我不想你这么做,我们还有女儿,她以后知道了,我该怎么和她解释。我们不再继续了,好不好?”女声央求道。

“听话!”男声只说了两个字。

女声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那你得带上我,最后这两个人,我想亲自动手。”

“好。今天先回去了。”男声有些无奈。

钟程和水瓢对望一眼,一直等到那里的灯光熄灭,人都走了很远,他们才出来。

“钟队,刚才为什么不出去直接抓住他们?”水瓢气得跺脚。

“还有事情没查清楚,明天你带着立光去查一下,百合镇上所有人的宗源,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都不能漏。速度要抓紧,最后两个人是谁,要在他们动手之前找到。”钟程看着这里的地理位置说道。

“那这里安排谁来?”水瓢问道。

“一盏灯和李所长。”钟程说完,把百合花丢在了地上。

他觉得方才的两个声音有些耳熟。

“钟队,你不是要带回去种上?”

“有新的进展了,百合花留在这里最有用。走了,回去加班。”钟程说着快步下山。

从黑山回来,钟程就跑去了办公室。先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张一盏。

“钟队?”一盏灯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一十七。

“看好李所长,不做干扰,随时汇报。”钟程简洁明了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张一盏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来电号码,的确是钟队打来的,通话记录显示五十九秒。

“看好李所长,不做干扰,随时汇报。什么情况?”张一盏爬起来去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确定不是做梦。

那么就是事情有变。

张一盏这两天都在派出所住着,按说这个时候李所长应该在屋里睡着。

他去敲了敲门,没听见动静,他又继续敲了敲,本以为李所长应该是睡沉了,准备离开,“咔嚓”一声门开了。

李所长揉了揉眼睛,“是你啊!大晚上的,怎么了?”

张一盏提前就想好了台词,“刚起夜,看到一个人影过来了。”

李所长揉眼睛的手明显一顿,“你是睡迷糊了吧,这里面再怎么有胆子也不敢进来。”

张一盏低头,看着李所长的鞋,赶紧抬脸笑道:“我昨晚睡前喝了一点酒,那个不好意思啊!李所长,可能是我睡迷糊了,您继续睡,我也回去睡觉了。”

“喔噫~”张一盏打了个哈欠往回走,身后的门一直没关上,直到他走远才关上。

张一盏回到屋,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再也没有睡意。

钟程挂了张一盏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要了账号密码,登陆了一个网站。

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给穆童去了一个电话。

水瓢则是给立光打了电话,两人进了档案局查资料。

要查十年以前的资料,需要费一番功夫。

直到第二日晚上十一点多,水瓢和立光顶着熊猫眼回到了北川特别调查组。

钟程闭眼靠在旋转座椅上,听着敲门声,眼睛睁开,双眼通红,带着红血丝。

他们没有讲话,只是一个眼神,钟程便把身子坐好。

水瓢把一叠厚资料放在办公桌,随即又放了一本笔记本。

钟程先翻了笔记本,眉头紧锁,看到最后,把全部资料过了一遍。

“问题就在这里。”钟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拉开墙后的关系网图,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随即从柜子里掏出了三桶泡面,给水瓢和立光一人丢了一桶。

“老大,能换个口味吗?我都快变成红烧牛肉面了。”立光可怜巴巴地望着钟程。

“我这大晚上去哪里给你们弄鸡蛋,快吃,吃了休息一下,明天有事做了。”钟程接了饮水机的开水,面刚软,就几口呼啦起来。

吃完泡面就这么把脚桥在办公桌上打起呼噜来。

“这也太快了一些。”立光惊呼道。

“你都来了三年了,早该见识到了。所以才说钟队不是常人嘛。”水瓢慢悠悠吃着烫嘴的泡面。

“其实,有时看钟队也蛮可怜的,都要奔四了,还是单身一个。每天为案子熬夜加班,这次都连着几个通宵了,我这个年轻人都熬不住。”立光这时又换了一道崇拜的目光赞叹道。

“是男子汉,就别这么肉麻。大晚上的,渗得慌!”水瓢打了个寒颤。

“哥,你觉得这次案件会怎么样?”立光换了一个话题。

“还能怎么办?依法办法,杀人就是不对。”水瓢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我总觉得还可以有其他办法,总不能所有人都参与了吧!”立光叹了一口气。

水瓢不接话,只是大口喝着面汤,“烫!!”

“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立光小声道。

“他们去守着了,赶快吃了眯一会。”水瓢放下泡面桶,已经窝在椅子上了。

凌晨五点,一通电话吵醒了钟程。

“什么?不是让你们看好吗?他们都死了?”钟程大吼道。

水瓢和立光惊醒,就见钟程一脚踹翻了自己的椅子。随即又去扶起来坐了上去,然后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审讯室。

“李有福。”钟程把资料往桌面一丢。

“你,你查到了,比我预想中快了些!”李所长听着自己的本名,终于开了口。

“这世上,只要留过痕迹,就没有查不到的人和事。只是需要费时间和费脑子。百合镇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十一户,三十三个人,都交代了,大家暂时都完好无事。”钟程站在李所长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只差一点了,我就全部解决了,我就可以一个人背负了。”李有福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你还执迷不悟,赶快从实招来。”吴先良拍了拍记录本喊道。

钟程看了吴先良一眼,“你们都出去,我来。”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李有福才恢复了一些情绪。

“钟队,我提前栽在你手里,确认我选你是对的。”李有福又笑了起来。

“十九年前,我李家本就是一个大家,我爸是兰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妈妈是龙州大学老师。我的大哥李有禄做证券公司,大嫂是江州银行分行行长张婷,她的大哥张平是税务局副局长。二哥李有寿,二嫂赵婉芝,与我老婆赵婉婷是胞姐。四妹李有兰,五妹李有菊。因为我的投资失利,他们,江柏淮,林以军,邬海,冯明,郭志鹏,他们居然找到了我的家人,那天刚开始只有我的四妹和五妹在家,他们居然,居然……”

李有福哽咽起来,钟程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们禽兽不如,枉投胎做人。她们才十几岁啊,花一样美好,却生生被他们糟蹋了,刚好我父母回来看到这一幕,天塌了。他们不只要了钱财,还一不做二不休,要了他们的命。这样他们不仅不离开,反而留在家里,我几个哥嫂听邻居说我家敲门没人,他们赶了回去,全部遇害,是全部。连两个侄儿侄女都没有放过,他们才不过几岁啊!”

“你当时在哪里?”钟程开口。

“我在哪里?问得好啊!我恨我自己啊!当时年轻气盛,总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地,让家里人瞧瞧。我被他们骗了,他们就是放高利贷的大骗子,我觉得很丢人,所以并没有给家里人说。我被他们绑在了一个屋子里,两天两夜,我终于逃出来了。我的手腕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形的。等我回到家,门口全是警察,救护车。因为我爸的关系,上面那些老家伙居然把事情压下来了,因为案子太大了,他们怕牵连进来,引来仇家,遭到报复。”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是。我想自杀算了,却被二嫂的胞妹赵婉婷救了,因为她要找到凶手为她姐报仇,大嫂的大哥张平也找到我,还有我妈妈这边的亲人,他们这一刻并没有怪罪我,而是让我打起精神,重新站起来,我和赵婉婷成了夫妻,有一个女儿。我们的目标一致,那就是找到凶手,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终于找到了他们,可他们却与我爸爸的同事攀上了关系。我们不得不另寻他法。最后就是我老婆带着女儿改嫁给仇人,我的女儿喊着仇人爸爸,我们一直在找下手的机会。可他们的权势和金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今年八月,我们达成一致,不能再拖了,最终计划由我来实行。”

“后面发生的,你就知道了。大体就是这样,所以与他们无关。至于后面死的两个人,也都是我逼她动手的,因为你们听到了,她让我回头的。毕竟你提前动手了,我根本来不及杀了那两个人,我恨!”

“她始终是杀了人。”钟程淡淡道。

“钟队,其实,从你拔百合花到你们跟到黑山放百合花在那里,我就知道了。”李有福冲着钟程微微一笑。

钟程恍然大悟,“整个百合镇,都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除了那几个死人。”

“是啊!我们花了十多年的心血,才建造了这么一个百合镇。那个让你们去黑山的老头不是别人,是我。”

钟程眼底一惊,上下打量着李有福。

“钟队,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说实在的,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在计划之内,我的女儿林米苏,她是故意让你看百合花的,如今大仇得报,所以……”李有福此时眼神从火簇慢慢暗淡,像是火苗就快燃烧殆尽。

钟程点起了两支烟,一根递给李有福。

李有福被呛咳几声,看样子是不会抽烟的,也许是第一次。

钟程已经不想开口了。

“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李有福闭上眼睛。

钟程也没有起身,只是回头望着监控室发神。

穆童坐在办公桌上,开始写日记。

案件是在两天前结束的。

钟队删除了审问李有福的那段监控,是永久删除。

和李有福见了最后一面,赵婉婷带着林米苏去了国外,其他人则都回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过正常的生活。

当然,这是钟队特批的。因为上方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发生,就像没发生一样。除了李有福。

百合镇的房子空了,派出所也解散了。

李有福并没有得到法律的制裁,因为在派出所审讯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赵婉婷带着林米苏离开后的三小时后,他咬舌自尽了。死状凄惨,是张平给他收了尸。

这件案子结束了,可我们北川特别调查组并没有因此案件结束而开心,反而大家都压抑得很。

尤其是钟队,他一个人买了很多酒,喝醉在路边的摊子,是老板打电话给水瓢,水瓢又喊了我们一起去给钟队抬回来的,因为他是我们中间最高最壮实的一个,健身没白练。

钟队那晚发酒疯了,嘴里一直喊道:“法立不正,意义何在?”

李有福承担了所有的罪,这是钟队仅能做的一件事。因为李家死的那几个人没罪,他们不该死,不该死得那么惨绝人寰,尤其是那两个女孩子。

我想骂一句,他奶奶的,那几个人渣死得真解气。

可惜了,明明还有更多解决的方法,偏偏选了一条不归路。

钟队要求我写一篇结案稿。下笔时,总是忍不住想骂人,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写出来。

穆童合上笔记本,抬头望去,窗外下着瓢泼大的雨,他起身走到窗户,伸手接了一把雨水,然后靠在窗边点燃了第一支烟。

“怎么就学着抽烟了?”一个声音从后面响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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