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棉花糖
我在阅读时通常会有一个习惯动作,为作者从字里行间搭建出来的气韵,配上一种颜色,或是另外一种较为具象的感官。张嘉佳的文字是介于朴实与华丽之间的,同时融入了一些小小的细腻的情绪。这种甜甜糯糯的感觉,让我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棉花糖。至于为何是冰镇的,这种感觉有些难以言说,大抵是书中人物的一颦一笑、所说的一字一句都能带动我的心一同行进,书中自带的无奈迷惘、看透却不说透的微微悲凉之意,也渗透进我的血液中去了。
跌落墙角的时光
书中人物的命运线,有时好像缠绕在一起,有时却像平行线,花开两朵,天各一方。书中有重生般的焕新,牛大田为取得老丈人信任,亲手烧了经营颇善的赌场;有陪伴的人突然消失的悲伤苦涩,程霜为他留下一幅画,外婆为他留下一段录音后双双离去,只剩了然一身的刘十三。还有,还有孤儿球球、赌鬼毛志刚、远嫁的姐姐毛婷婷......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事,这座与远方只隔一连串山峦的南方小城镇,好像被盛得很满。
书中最后一个字读完,脑中只想到“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漏了什么?”在掉头回去读。白发苍苍,叼着大烟斗的王莺莺(书中是直呼外婆的大名的,这一点让我非常惊喜),坐在树下,想着远在县城的孙子;大美人毛婷婷在自己的婚礼上牵着新郎的手,向门口张望,期待着弟弟的到来。情绪都已经饱和,眼泪也流过了,剩下的好像只有怅然若失。
“这一切唯小镇独有,它站在刘十三的童年,既不徜徉,也不漂流,包裹几十代人的炊烟,走得比刘十三慢很多。”这么多人沿着自己的生命线,在一天一天的时光中流淌。看似慢的很,像泥地里的泥脚印,好几天才会消失,其实都不过是眨眼一瞬间。经历了些什么,留下了什么,走了。生命的起点叫故乡,终点也叫故乡。故乡接住这些时光,它不只是一个地名,它是时光的容器。
生命中的那一抹光——不曾离开的那些人
照理来说,王莺莺是书中最不该过得如此潇洒自在的人。她早年远嫁台湾,丈夫去世后,带着女儿回了故乡。不料,女儿长大后,与男人私奔去了北方,给她留下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外孙。有着这样的前半生,王莺莺的人设应该是含辛茹苦又沉默寡言的老太太,可她就是一个颠覆。她会抽着烟斗,坐在田野里打麻将;会做上一桌好菜,慰劳心情低落的刘十三;还会操着扫帚,追着外孙满院子跑。她是一个极能干,拥有极强个性的小老太太。与刘十三的敏感悲催形成鲜明对比的她,不仅没被生活压垮,始终独守自己的小卖部,还会不时地戏弄、打击刘十三。仿佛,在生活和刘十三的面前,她根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时间跳转,读到王莺莺确诊肝癌,我的心着实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感觉眼前的文字有些荒腔走板。此时心中并没有不舍,只有大大的震惊与迷惘。我并未经历过这类事情,身边的亲人尚能留在世上的时间,突然就被定下了。未经历过的人,可能真的没法理解这种感受。这会是一种非常沉默的悲伤,好像谁也不愿承认这种已经被定下的结局。
这时候的刘十三其实并不知情。他躺在一颠一颠的拖拉机后座上,前座上那个佝偻的背影
,让他心安,昏昏沉沉地睡去。此时,张嘉佳的那种看透却不说透的笔触又出来了。外婆继续在灶前挥舞锅铲,做出一桌子好菜,喝着小酒,好好地安慰情场失意,事业失利的刘十三;继续进货、搬货,累了,就靠在院子里的桃树下,透过窗户,看看瘫在床上的刘十三。
张嘉佳继续用平淡细腻的文字书写着一天天的时光,总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却也说不不上来,个中情感,是暗潮涌动。刘十三终究是明白了什么,是在大雪封路的山顶上,爆发出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守着他为王莺莺好不容易带上山顶的灯笼;或是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听录音笔里王莺莺一口满不在乎的强调,说出的那几段话。他习惯了王莺莺戏谑的声音,习惯了早晨有人猛地拉开他的窗户,钻进来的第一束阳光。他面临告别的不知所措,其实便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样子。
“生命是有光的,在我熄灭以前,能够照亮你一点,就是我所有能做的了。”这句程霜留给十三的话,大概是外婆一辈子未对十三说出口的真心。
悲伤的沉默,沉默的悲伤,时间会打破。刘十三会明白,有些告别,就是最后一面,而有些人,不论生死,都陪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