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此夜漫漫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执剑的人怔愣地看着手里的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手,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一剑会中。
温从戈闷咳了两声儿,身子微微前倾,向前了一步,刃锋从他的胸口抽出,发出皮肉被割裂的声响。
书九从怔愣中现身,心悸地伸手想扶一把那受伤的人,却被其扬臂躲开。
温从戈冷淡道:“别多事。”
邓玺一下子眼泪都下来了,颤抖着手去拿他手中的伞:“眇叔…眇叔你疼不疼…?”
温从戈虚抚了抚胸口,抬手揉了一把邓玺的发顶:“不疼。”
不疼?怎么可能不疼?
小孩儿咬了咬下唇,垂下头抹掉了眼泪。
魏烬缓缓垂剑,胸口微疼,雨水从他睫毛上垂下,冲刷掉了他剑上的红痕,血水就这般垂落在地,被冲得了无痕迹。
那一刻,他掌间留有余温,那背影他再看不真切。
“以你的实力,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可我以为…”温从戈转过身,目光平缓地注视着魏烬,“你不会真的对我动手。”
魏烬垂下眼,深吸口气,豁然质问道:“你为何要与他们为伍?你不是不知道他们…”
温从戈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想活着,你没发现吗?我和他们才是一路人。”
魏烬指尖攥紧,似是确认一般,咬牙道:“灭人满门,烧杀抢掠,那些传言…”
“大部分都是真的,程家的小少爷,是想要谴责我吗?”
温从戈平静如常的认下,走到魏烬面前,抬手理了理他因雨水贴在脸上的发丝。
“我自幼便无人教导,行事乖张,下手狠辣,我以为,你该知道的。”
他很喜欢魏烬身上的竹墨香,或许以后,再也闻不到了。
魏烬下意识一把挥开他的手:“别碰我,你让我恶心!我真的一点儿也看不懂你!”
温从戈胸口疼得厉害,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疼。他勾了勾唇,缓缓道:“你不也一样入了魔教?”
“起码我手上干净,没有像你那样杀人如麻,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话一出口,魏烬便后悔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这般说的…可话如泼出去的水,如今覆水难收。
空气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项书词忍不住道:“老大,你话说得…”太过了…
“好,很好。”温从戈笑得明媚,抬着下巴,眉眼倨傲,“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在你面前碍眼,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走各路。”
他强撑着挺直了背脊,不愿再露半分脆弱,脚下踩过地上的积水,与魏烬擦肩而过。魏烬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花香,也闻到了香中冗杂的血腥气。
书九瞪了魏烬一眼,迈步跟上了温从戈。
邓玺咬了咬牙,气恼道:“师父你这次真的太过分啦!怎么能在伤害漂亮师叔之后,又说那样的话伤他的心?!”
小家伙不等魏烬反应,把伞塞给项画屏,跑进了雨幕之中。
项书词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有些后悔把信的事告诉魏烬,早知如此,就该把这事儿烂进肚子里。她是喜欢他,可这欢喜光明正大,她不屑,也不想用什么卑劣的手段。
“老大,你太冲动了…你与温公子认识的时间,定是比我要久的,你该了解他,到底是不是那样的人。”
魏烬颓然垂下头:“退下吧,我想静静。”
项书词犹豫了一下,走到项画屏身边抱起自家妹妹,转身离开了。
魏烬胸口的刺痛和手上血的余温,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满心茫然的在凉雨中站了许久,久到衣衫垂水,雨水顺着发丝淌落。
“仓木。”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执着伞立在他身边。那人顶着一张娃娃脸,歪了歪头。
“老大,你吩咐。”
魏烬抿了抿唇,道:“把宴清叫醒,我有事问他。”
“是。”
仓木把伞递给魏烬,转身去揪宴清,可怜宴清昨日守夜还没睡够,就被直接从被窝里提溜起来了。
宴清苦哈哈拍掉仓木的手,拿着外衫往身上套:“等我穿衣服。主子叫我去干嘛?”
仓木站在一边儿,将方才发生的事提了一嘴。
宴清手上一抖,系错了一个扣子,心里凉了半截,睡意全无。随后,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抓着仓木出了门。
一段路,可怜仓木被扽得趔趔趄趄,脚步还没停稳,就听见魏烬冷声开了口。
“阿玺为何叫他漂亮师叔?”
今晚的栀崖酒馆,灯火通明,躺在床上的温从戈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不时咳嗽几声,胸口绑着的纱布因其动作,很快就再度被血色泅湿。
赶回来的云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梦之后,腿上一软,被凌知霜捞了一把才堪堪站稳。
“怎…怎么会这样?”
明明刚才他主子还好好儿的,怎么现在就剩半条命了?
书九把事情讲了一遍后,大夫和药箱也已经被齐咎然扛回来了。几个人齐刷刷闭嘴,盯着那大夫看。
那大夫到底年轻,哪里见过这阵仗?一下子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走到床边,只看了一眼,他就下了最后通牒。
“这人…实在是…没…”
刚想说准备后事的大夫一回头,一把剑便搭在他脖颈上。
凌知霜笑眯眯地用气声儿道:“给我治,他若是出事,你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大夫心里苦,大夫说不出。
他颤巍巍地坐下来把脉,又写了两个方子,书九和乌篱赶忙接过下去分头抓药。燕不修打了盆水来,大夫这才拆开纱布查看伤势。
纱布一解开,血再度从伤口中翻涌而出,胸口的三寸剑伤瞧着着实凶险。
大夫心里一横,从药箱里取出吃饭的家伙事儿,打算将伤口缝合。
中途云鹤扶温从戈坐起来让大夫处理后背处的伤口时,温从戈醒了一次,眼睛虚虚地望着烛火,咳出了一口血。
云鹤都快哭了,招呼着凌知霜说道:“给虞尘先生传信问问。”
凌知霜点了点头,一下楼便闻到了冲鼻的苦药汤子味儿,还有站在门口淋成了落汤鸡的邓玺。
邓玺瘪着嘴巴,哽咽道:“我回了小院,眇叔不在那儿,我便找到这儿来了。”
凌知霜急忙招呼他进门,一边写纸条一边喊酒馆小二给他找件干净衣服。
邓玺扒在桌边,小声道:“这药闻着就好苦,我带了糖。眇叔他…还好吗?”
凌知霜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揉了一把小孩儿发顶,出了门招了踏雪,将信条别上又放飞出去。
鹰鸣长锐,扑闪着翅膀掠进了风雨中,远空炸开一道惊雷,闪电将苍穹撕裂,雨愈发大了。
凌知霜站在廊檐雨幕下,目光担忧地望着远空的电闪雷鸣。
今夜,真难熬啊。
他收回目光,却看到了站在长街上的人。
房中,邓玺来的时候,大夫已经处理完伤口,寸寸银针刺在温从戈裸露的手臂和身上。
邓玺瞧着就疼,却还是凑到床边,小声儿道:“眇叔,你快好起来,我带了你爱吃的糖。”
温从戈的睫羽颤了颤,呼吸急促而灼烫,施完最后一针,大夫呼出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针等他醒了再拔掉,今晚醒过来,可能…便没什么事了。”
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死,房中几位爷看起来面色不善,显然不是吃素的。
云鹤率先道:“辛苦大夫了,不修,你送大夫回去。”
燕不修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夫巴不得立刻回去,匆忙收拾了一下,逃也一般出了门。
起码目前来看,他脖子上那颗可怜的脑袋瓜子是暂且保住了。
不多时,凌知霜进了门,说道:“魏小爷来了。”
云鹤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问道:“人在哪儿呢?”
凌知霜抱臂说道:“人在门口,雨越发大了,他说什么也不肯进来。”
云鹤按了按眉心,恼火道:“他还有脸来?来干嘛?”
来看他主子死没死吗?
凌知霜摊了摊手:“不知道,不过看他那样子,狼狈得很。”
云鹤别过头,冷硬道:“哼,他是伤了主子的人,做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凌知霜看着云鹤闹别扭的神色,询问道:“那,让不让他进来?毕竟他对主子来说很重要…要不我去把人赶走?”
云鹤沉默了片刻,还是妥协道:“拽进来,省得让人看到,说咱们酒馆欺负人。”
凌知霜无奈勾唇,叹了口气,转身去楼下拽人。
邓玺趴在床边,眨巴着眼睛说道:“云叔你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诶。”
云鹤托着下巴道:“我只是不想你眇叔醒过来也不开心。”
他那么爱那个人,又怎么舍得放任其一身狼狈呢?
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是魏烬。他眼眶发红,一身湿漉漉地垂着水,进门时带着满身湿气,再无曾经的风度。
云鹤连眼神都没给他,兀自生闷气,倒也想打一场,可问题是,他们这几个加起来打不过啊。
魏烬也不在意云鹤的态度,迈开步子走到床边,垂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却叫那人满身的银针和胸口的纱布刺痛了双眼。
他幼年曾想拼命保护的人,怎么到如今却被他伤得这般重?
“小孩儿…我不该说那种混账话…”
“你打我骂我,一剑刺回来也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任你处置…”
邓玺起身,不顾云鹤反对的眼神,强行拉着他和毫无存在感的齐咎然出了门,这一下,房间就剩下魏烬和温从戈两人。
不知是泪还是雨水,从魏烬脸颊滚落,最后落在温从戈脸上,魏烬冰凉的指尖攥了攥,拿着旁边干净的帕子,将那落在温从戈脸上的水痕小心抹去。
温从戈虚虚睁眼,还没从虚弱状态恢复,用气声道:“你怎么…哭了呢?”
魏烬伸手想要碰他,可又不知从何下手。在他眼里,这人现在就像个易碎地瓷娃娃一般。
温从戈动了动指尖,无奈道:“我没力气,把针给我拔了。”
魏烬手足无措,用帕子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取针下来。
他皱着眉,拔针的手都带着几分颤抖:“你疼不疼啊?”
温从戈望着床幔,回答道:“疼习惯了,不疼。”
魏烬手上动作一顿,小心翼翼问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温从戈其实一点儿气都没有,也不舍得生这人的气。他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挑眉玩笑道:“我都快被你捅死了,你说呢?”
魏烬把银针拔下来,收进一个帕子里,忐忑道:“那你要怎么样才消气?要不你…刺我一剑?再骂我两句?”
温从戈起了逗人的心,轻笑道:“都不用,你亲我一口,我就消气了。”
他本以为,魏烬失去了记忆,以这人那个破脾气,一定会觉得受到了侮辱,一口拒绝后再怒而挥袖离去。
但是出奇的,魏烬没走,乖乖俯下身吻了吻他还有些苍白的嘴唇。
温从戈望着魏烬那红透的耳尖儿愣神,眨了下眼有些怀疑人生。不应该啊?他伤太重见鬼了?还是这人被调包了?
魏烬别过头,不自在道:“我曾经…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没有真正分开,那…你还是我的。”
“……这是谁告诉你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