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心颇不得安宁。我坐在桌前,已半天憋不出几个字了,该怎么翻译这个故事呢?双手合掌后,拇指沿着鼻侧推向额头,深深地哈欠过后,叹出一口气。身体不由地靠向椅背,闭上双眼后,嗡嗡嗡的脑袋里闪现出一个身影。
16岁的小伙子,脸色暗沉,口罩没有遮得住偷偷爬上去的眼袋。他诉说着自己迷茫的苦闷和无人理解的孤独。
有那么一刻,我仿佛灵魂出窍般云游了一会儿:变成了一只雏鸟学起飞,好像翅膀不够硬,总是跌跌撞撞地朝向妈妈飞去,妈妈担心我太过依赖她,就剪掉了系在我们腰间的连在一起的线,我勉强振作起精神,扑腾着让自己不要跌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妈妈见我飞一飞就往树上停靠,焦急地说:“这样下去,怎么能飞到绚烂的远方?”就剪掉了我的一只腿。我知道了自己只能往前飞,可总觉得自己少了一条腿很别扭,想往后看看我的脚掉哪儿去了。妈妈见我总是回头,以为我过于留恋大地的景色,就又来剪掉了我的另外一只脚,还说,这样就不别扭了吧?就这样,我没有了那么多牵绊,总算飞得高了些、远了些,可我还没学会在风中睡觉的本领,总觉得好累呀,我想靠在云朵上,像个棉花似的、软软的云朵上歇一歇。
或许是身子往下滑了一下,我猛地睁开了眼。定了定神儿,坐端正后,脑中浮现出那首歌: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
像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
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也许有一天我栖上枝头
却成为猎人的目标
我飞上了青天
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总是睡不着
我怀疑是不是
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得更好
未来会怎样
究竟有谁会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
我永远都找不到
……
就在这时,手机叮咚一下,微信显示:张老师怎么办呀?孩子昨天晚上8:30开始玩游戏,玩到凌晨4:30。
这条还没回复,又来一条:张老师啊,我们需要你的辅导了,小孩学习,抵触得很,不知道他心里咋想的,头疼死了,昨天让我揍了。
这也勾起了我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老师说你多少次了,把字分开点写,有点空格不好吗?非得挤在一起吗?抬起头来啊,眼睛不要啦?还有你那握笔,就不能不折指吗?赶紧写,睡那么晚,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在连续好多天早醒的日子里,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就是,孩子的英语怎么办啊,这次网课断了还没着落呢?孩子的字又被老师说了,这写字的习惯究竟怎么抓才能掰过来呢?孩子桌子上那么乱,说了多少遍了怎么也没见好呢?孩子的鼻炎一直没好,是不是跟我太凶了有关?为什么他早晨起来就不能痛快地吃饭,早点出门?……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么在乎他,却没有真正地祝福他啊!
那天的日记里,我这么写道:我意识里觉得他都这么大了,该知道怎么样做了,他应该像个大孩子一样为自己负起责来。可实际行动上,我对他却有很多的担心和害怕,为了消除我的担心,给予他太多的代劳和保护。原来一直没有注意到:我无意识地还是拿他当小孩子看,没有从心底里看到他已是茁壮的少年,就春天栽下的树苗一样,已蹿得很高。如果他是一颗树,我肯定期待他长成参天大树,高耸入云,枝繁叶茂。可是,我是否真的在祝愿这棵树呢?仔细想来,反而是我拿走了他的很多机会,代替他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洗衣服、叠衣服、收拾屋子、做饭、准备水杯、要求他去写作业,这就像挖走了树根下的土壤,让树苗的根无处着落,更别说给它吸收营养的机会了。哦,我明白了:这不是爱,不是对他这个年龄孩子真正的爱。对青少年真正的爱是背后的相信和支持,就像他学走路时一样,鼓励他迈出一步、两步。树的本能就会深入泥土、高耸入天,本就会吸纳风雨催生更多的根系,这是他天生就会的。反观我自己,我发现在他的土地上,我占了太多的位置,以至于他的根无处可去。是的,我该还他这些土地,让他的根深入大地,吸收到养分,发展出通达高空的枝干,生出昂扬茂盛的树冠。如果他是一颗树,为什么我非得做一颗比他更高的树呢?为什么我不可以个护林员,在树需要的时候,给些养分、捉捉虫子呢?为什么不能站在树下仰望和欣赏这颗树,倾听树叶与微风交流的沙沙声呢?
回味完那一天,我终于舒了口气:那就翻译孩子和妈妈的心给彼此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