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爱吃甜的,但有一样东西例外,就是司前的糖不甩。
糖不甩做法不难:4成粘米粉6成糯米粉再加少许泡打粉,用凉开水把它揉成粉团,做成一个个汤圆大小的小粉团,然后用竹签在小粉团上插个小洞,不要插穿,用油炸至金黄,再放入铁锅中用滚热的麦芽糖浆过一遍,使每一颗糖不甩都均匀粘上糖浆,就大功告成了。
做法看似很简单,但是一般人做出来效果千差万别,所以这二十年几来,司前墟一直只有两个档口卖糖不甩。环境简陋,设备普通,但是手法正宗,味道传统,每一个从司前镇走出来的人,就认这个味道。
我也是只认这个味道,在其他地方买的糖不甩,总吃不出一样的味道,可能是因为糖不甩的甜,对于童年过得比较灰暗的我,是一个特别可贵的甜蜜回忆。
我还记得第一次吃糖不甩的情形。那是一个丰收的秋季,天空澄净蔚蓝,地里的稻田一片黄灿灿,绵延开来没有尽头。但这一天,我病了。村里没有医生,妈妈就把我背去司前镇上的医院看病,人多,排队,打针,折腾了一早上。
看完病又靠在妈妈的背上,妈妈背着睡着的我回家了。
一回到家,爸爸怒气冲冲把妈妈拖出门口,拖得远远的,又踢又打,说看病花了太多时间,家里和田里的活没人做。
我惊醒了,坐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惶恐、无助、哭泣。没有人注意到我,爸爸为了私心,只想把妈妈往死里打,而妈妈自顾不暇。这时,邻居看不过眼,把我抱了过去,给我抹干眼泪,拿出一个糖不甩,哄着我吃。
我懵懵懂懂地尝了一口,是甜的,我的嘴巴里原先只有苦味,但那一刻,我第一次尝到了甜味,从舌尖一路跳跃着,直击内心的甜味,让我着迷。原来,这世间除了苦味,还有甜味。
后来,爸妈离婚了,我跟妈妈相依为命,住在老旧的泥屋里,妈妈靠织藤篮为生,收入很低,但她每次出去拿藤篮回来,都会去司前墟给我买两个糖不甩,我每次都是一边吃着糖不甩,一边缠着妈妈给我讲故事。伴着糖不甩的甜味,伴着神话故事的趣味,我开始在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乡里醒来,不再恐惧,不再害怕噩梦袭来。
就这样过了两年之后,我跟着妈妈一起出了城里,与养父一家组成了新的家庭。新的住所,新的学校,新的人,我都可以接受,但我还是怀念有糖不甩的家乡。妈妈忙于适应新的环境,没有时间去买糖不甩,在城里也很难买到了。
唯一一次我在城里吃到正宗糖不甩,就是有一次在路边,一个年近半百的阿姨,推着一个小推车在卖糖不甩。我当即买了两个,尝了起来,是一样的味道,甜味从舌尖再一次直击了我的心田,同时直击了我的泪腺,眼泪忍不住就流出来了,那是久别重逢的滋味啊,那是家乡刻在我舌尖上面的甜味啊。
可惜好景不长,阿姨要跟女儿一起出国,去安享晚年了,就结束了糖不甩的摆摊生活,我也结束了寻觅糖不甩的青春甜蜜之旅,踏上了去广州读书的旅程。
从司前到新会 ,再到广州,一路越走越远,离糖不甩的地方也越来越远了,但我的舌尖,却越来越多地品尝了很多甜味。在不同的味蕾面前,我最爱的就是糖不甩的甜味,它甚至不需要去品尝,只要想起它,或者靠近有它的地方,我的舌尖就泛起阵阵香甜,这是家乡留给我的味道。
舌尖的记忆,伴随着我一路走来,无论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情,只要舌尖甜甜,就没有熬不住的苦,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无论多么痛苦的感觉袭来,甚至从噩梦中惊醒,只要舌尖还保留着那一点甜,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会拉开窗帘,迎着阳光,自信地面对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