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书里讲到朋友的很多,最著名的是他和另外一个哲学家惠子的友情。而这段友情里最有名的一个故事,相信大家也都是耳熟能详的。
有一次,庄子和惠子在家吃晚饭,决定出去散散步,消消食。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一座桥上,河水清澈,微风习习,景色秀丽,两人不觉停下了脚步。
庄子望着水中游鱼,不禁感叹说:“要是能做条鱼儿就好了,自由自在多快乐。”
惠子是名家的,有点喜欢抬杠,就说:“你又不是鱼,你哪里知道鱼是快乐的呢?”
庄子有点无语,明明是一句感慨,还跟我较真,但还是机智地反问:“你也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呢?”
惠子也很机智,淡然一笑道:“我不是你,我当然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鱼的快乐;但你也不是鱼,所以你也不知道鱼是否快乐呀!”
这时候庄子眼珠子一转,说:“等等,刚才你问我哪里知道鱼的快乐,我告诉你,我在这里知道的。”并指了指脚下的小桥。
两人相视一笑,相伴而归。
多么生动有趣的一个故事,偏偏很多人要从论证技巧,从逻辑学的角度来分析这则故事,说庄子是一个诡辩家。没错,庄子就是在诡辩,但这只是两个好朋友之间的一次较量,难道你不曾和你的好朋友抬杠,在理屈词穷时狡辩,诡辩吗?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正是从这里可以看出二人友谊的非比寻常。
庄子是什么人?庄子只是一个漆园小吏,面黄肌瘦,衣服上打着补丁,荒年还曾向河监候借过粮食,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了。惠子则是魏国的宰相。在我们这个年代,普通人有几个见过总理呢?这样的友情,难道不令人神往吗?
孔子的交友之道,只是要有良师益友,所以要求对方的品行,才学都要够格才行,但这种人只能称为同学,而非朋友。真正的朋友应该是庄子式的,他的要求是,相知,同道。是那种,“相视一笑,莫逆于心”的朋友。
庄子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君子之间的交往,淡得像水一样,小人之间的交往,甜得像蜜一样;但交往淡的却在心灵上很亲密,交往甜的却往往恩断义绝。原因在哪里呢?君子以天属,小人以利合。君子之间是上天注定的亲属,他们的交情甚至要胜过人间靠血缘关系维系的亲属,即使平日没有往来,但因为彼此相知,是以有故人之情。小人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的,有利则甜如蜜,利尽则恩情绝。
他和朋友们,“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在一起就好像没在一起,为对方做了什么事,就好像没有做过什么事。没有人会把得失放在心上,也没有人会把情义挂在口边,只是“相视一笑”而已。庄子和老子一样,喜欢用水做比喻。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是利他而不言的,只是顺从自己的本性,从高处流到低处,从西方流到东方,就这样,使沿岸无数众生得到生命。水更是清白的,纯洁的,所以君子之交,如水,淡而非浅。
人生活在世间,总不会一切都是理想的。就有这么两个朋友,他们相视一笑,莫逆于心,但因为秋雨连绵,旬日未见,一个朋友便为另一个家境贫寒的朋友担心了起来。他家是做工的,十几天的连绵大雨恐怕早已没有了生计来源,估计已经饿坏了,所以他裹了一个饭团子就往朋友家去,等他赶到时,朋友确实已经困苦不堪。可是朋友没有去请求他,他也只是看到这坏天气忽然就想到了朋友,所以就来了。这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丝毫地刻意,心中所想,便有所行。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未必不是庄子本人,为他裹饭而往的人未必便不是惠子。
最后一个故事。
庄子送葬,经过惠子的墓地,回过头来对跟随的人说:“郢地有一个泥瓦匠,在干活时,有一点像苍蝇翅膀一样薄的白泥飞溅到他的鼻尖上,让匠石用斧子砍掉这一小白点。匠石挥动斧子呼呼作响,漫不经心地砍削白点,鼻尖上的白泥完全除去而鼻子却一点也没有受伤,郢地的人站在那里也若无其事不失常态。宋元君知道了这件事,召见匠石说:‘你为我也这么试试。’匠石说:‘我确实曾经能够砍削掉鼻尖上的小白点。但是,我的对手已经死去很久了。‘自从惠子离开了人世,我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了!我没有可以与之论辩的人了!”
回想开头的那个“桥上观鱼”的故事,纵观庄子全篇,也再没有像那样的无意义,却有意义的诡辩了。
世界上所有的伟人里,我只爱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