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在天堂见到你 你会知道我的名字吗? 如果我能在天堂见到你,你是否依然如昔?
我必需坚强 ,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因为我知道天堂不是现在我要去的地方”——埃里克-克莱普顿《tears in heaven》
眼前的这杯咖啡令我陶然而醉,香味醇厚却不俗套,温柔丝滑地飘浮在空气中,恰到好处地按摩着我的嗅觉,将愉悦感传递到我的大脑皮层。喝上一口,淡淡的酸,淡淡的甜,淡淡的苦,如同喝下了一口人生。我有点后悔我冒昧的一口破坏了店老板在咖啡表面上留下的俏皮的叶子形状。我有些惊讶于我居然可以在这小城里喝到这样一杯高级的咖啡。店老板和店员都是一个人,就是坐在我面前低头摆弄着手指的,皮肤有些黝黑的帅气大男孩。小马是我在这个小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算是机缘巧合,开车路过这家小小的咖啡店时我刚好想品尝一下久违的咖啡醇香。也许是在这条肮脏杂乱的,两侧不是小吃店就是成人用品店的小街里,这家小巧低调不落俗套的咖啡店如同鹤立鸡群一样醒目。小马曾经是个北漂,这一手烹调咖啡的手艺也是在北京这个大蜂巢里学会的。闯荡多年一无所成,因此返乡开了这家咖啡店,提前结束了人生奋斗。今天并非周末,客人不多,我们俩还算相投,便像现在这样对坐聊了一下午。他的三年的北漂经历足以写成一本平庸的小说,不过我所感兴趣的,还是那种诡异离奇的经历。
这件事发生在小马刚刚到北京的时候。在大城市闯荡,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住所。小马资金有限,又因为有些孤僻的性格所以不愿意与人合租。因此留给他的原则并不多,找来找去,才找到了一间位于房山区六环以外的一居室。那是一栋老式居民楼,一共七层,小马的小窝就在七楼。房子隔音不太好,墙壁有些发霉,厕所是公共的,蟑螂有点多,离公交车站有点远,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了。三十平方米的面积,对于行李只有一个背包的小马来说,也算是富富有余。交了钱,签了合同,送走了鬼鬼祟祟步履蹒跚的房东以后,小马把自己往那张不结实的床上一扔,在北京算是有落脚的地方了。
头几天住的还可以,没有什么问题。大概过了一周以后吧,小马晚上开始失眠,因为他在晚上总是听见天花板传来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咚,咚”的,就好似有人在用力跺脚,吵得他睡不着觉。要是住在别的楼层,他也不会太在意,就当是楼上住户没有公德脚步声太大。可问题是,他住的就是顶楼,何来楼上?究竟是谁在发出声音呢?
小马不是个迷信的人,之前也听说过屋顶传出弹珠声这类的都市传说,他心里也明白那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可这次传出的声音,他十分确定,那就是跺脚的声音。按理说,大半夜的,不会有人跑到楼顶去玩跳格子游戏。他也试过在白天去查看通向楼顶的路,结果却是,通向楼顶的门被铁链锁住,看那些铁锁和铁链的锈蚀程度,门应该是很多年都没有打开过了,而这也是通向楼顶的唯一一条路,换句话说,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人能私自去往楼顶。知道了这些,一股莫名的恐怖包裹了他,一瞬间,令他不敢回家。
咚咚声没有因为小马的恐惧而就此收敛,依旧每晚骚扰着他。有一次半夜把他吵急了,就抄起了擀面杖出了门,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进行这如此低俗无聊的游戏。结果却发现,那道通向楼顶的门依旧紧锁着。恐惧再次战胜了愤怒,他立刻转身撒腿跑回了家,用被子蒙头度过了一夜。
夜夜休息不好自然会影响到小马的状态,他开始在白天工作的时候犯困,因此屡屡遭到他肥头大耳的上司的训斥。夜不能寐,精神萎靡,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小马萌生了搬家的想法。可奇怪的是,那阵奇怪的声音连续响了七天以后便戛然而止了。主要问题消失了,又考虑到较为便宜的房租,小马也就打消了搬家的打算。
春风温煦,阳光灿烂。这天上午校园内开始忙碌起来,校园招聘会开始了。女孩身着正装,怀抱着简历,等候在图书馆大厅的门口,她的周围,是一片黑压压的正装人群。
终于,门开了,这些大四的学生鱼贯而入,纷纷涌向自己心怡公司的展位。女孩有些恍惚,茫然地站在拥挤的大厅里,不知何去何从。她开始认真阅读每个公司的公告栏,心里算着它们和自己家乡小城的距离,估摸着自己的成绩条件是否符合谢谢公司的要求。女孩想找个离家近的公司,她很乖很孝顺,想在有空的时候尽可能多地回家陪陪父母。终于她鼓起勇气走向了其中一个展位。
排了许久的队,终于轮到了女孩。女孩战战兢兢地递过了自己的简历,又用仅仅她自己能听得到的音量说了一句「您好」。
“专业?”
“经,经济管理。”
“进过学生会吗?”
“啊?没,没有……”
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HR抬了一下眼皮,接着问道:
“你酒量怎么样?”
女孩涨红了脸,弱弱地回答:
“不好的,我,我不会喝酒的。”
HR把后背靠到了椅子背上,冷冷说了一句:
“那不好意思了……下一位!”
一个上午,女孩听了十几声「不好意思」,女孩也不再奢望能找到离家近的单位了,甚至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公司她也投了简历。找工作太难了,女孩感叹到。难道自己真的就要一毕业就失业吗?她开始后悔起来,后悔高中没有更加努力读书,结果考了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学。开始后悔大学期间没有加入学生会社团之类的东西,改掉自己孤僻内向的性格。她甚至开始嗔怪父亲没能把他嗜酒如命的基因遗传给自己。女孩将简历抱在胸前,没有目的地在大厅里晃来晃去,泪水在眼里打转。
终于,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一家北京的大集团。自己的专业恰好对口,薪资待遇也还算可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女孩走了过去。HR提问的时候,她依旧谨慎得有些笨拙,当她看到几位HR交头接耳的时候。女孩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等来的是好消息,她被录取了。女孩用有些颤抖的手在就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图书馆走出来的时候,女孩步履轻盈,仿佛空气都是甜的。她笑了,阳光下她的笑容竟有些迷人。她第一时间给家里的爸妈打电话报喜。晚上她又请了室友吃了顿火锅,此时的她是幸福的。
“好奇怪的梦啊。”小马嘟囔着醒过来,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行将毕业的女大学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他诧异与自己做了一个主人公是别人的梦,但奇怪的是,梦里的兴奋和踌躇满志好像留在他的身体里并没有走。小马轻快地洗漱完毕,一路哼着歌儿来到了自己的公司,这一天,他都莫名的开心,那怕在上司骂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怨恨。晚上下班回到家,他躺在床上,憧憬着历经万难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女孩如约来到公司报到。公司很大,一整栋现代化的办公楼。她的办公桌很小,一个破电脑,桌上还摆着一盆不知被哪个同事养死了的绿萝。女孩简单打扫了一下自己的空间,一个叫梅姐的三十来岁的胖女人就走了过来。梅姐是她的部门主管,也就是顶头上司,女孩谨小慎微地打了声招呼。
“大点声!没吃饭啊?”
女孩吓了一跳,梅姐接着没好气地给女孩派了点活儿,白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女孩长舒了一口气,坐下开始认真工作……
第一天就骂我笨,没有眼力,梅姐好像不太喜欢我?这个困惑困扰了女孩几天,后来她自己有了答案,梅姐确实不喜欢她。至于为什么,女孩也不知道,也许这世界上,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如果讨厌你的那个人恰好是你的上司,那你可就真的很倒霉了。慢慢地,女孩不敢和梅姐有任何交流,一次次的汇报工作在梅姐那就是一次次没有眼力的打扰。梅姐休息的时候不可以找她,梅姐工作的时候不可以找她,梅姐和别的同时嘻嘻哈哈的时候不可以找她……女孩不懂,到底什么时候去找她才不会遭到白眼和训斥?同组的同事们一个个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主。看到主管梅姐不待见这个新人,一个个便也放肆起来,要么支使她跑腿,要么吩咐她打杂,要么就把自己的工作分给女孩去做。女孩有种愚蠢的善良,不懂拒绝。结果每天都在加班,忙得不可开交。她默默在心里开导自己,加油,大城市就是这样,忍忍就好了……
小马在起床气中醒来,一股无名之火将他顶下床。他喝了一大口水,心里骂道:“真是邪了门了,今天的梦居然和昨天的梦接上了。”骂了几句脏话,心情也没有更好。这一天过得也是乱七八糟别别扭扭的,上班的时候还跟同事吵了一架。奇怪,小马百思不得其解。他想,难道第三天晚上,我依旧会在梦里扮演那个女孩吗?
很久没有按时下班了,今天因为是梅姐生日,所以没有人需要加班。但代价就是,全部门都要参加梅姐的生日聚会。女孩心里是不想去的,一来梅姐一向不喜欢自己,二来自己也没什么要好的同事,饭桌上可能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场面女孩想想就尴尬,可是又不能不去,这时候搞特殊无异于给自己找别扭。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大家一起去了,职场就这样嘛,忍忍就好了。
饭桌上,梅姐很开心,大伙儿看着也很开心,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几杯马尿下肚,大家也就丑态百出,一些男同事红着脸膛勾肩搭背,还有一些在和女同事调情,说着一些下流的话。梅姐身边聚了几个亲信,他们说着一些阿谀奉承的话,不时把梅姐逗的发出刺痛耳膜的浪笑。女孩一个人坐在角落,厌恶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她不想在这里继续虐待耳朵了,另外算起来她也差不多喝了三瓶啤酒了,对于女孩来说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她的胃非常难受。因此,女孩想回家。出于礼貌,女孩稍稍走到梅姐身边,鼓起勇气,拍了一下背对着她的梅姐,小声说出自己想回家的请求。梅姐并没转身,回过头斜眼看着她,不耐烦地说:
“才几点啊,再待一会。”
“梅姐,真是对不起,我是真的不太舒服,您就让我回去吧。”
听完此话,梅姐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女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怎么?菜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啊?是我招待不周喽?”
“没,没有。梅姐,感谢您的招待,可我真的该走了。”
梅姐脸上的笑渐渐褪去,周围的嘈杂也渐渐重归宁静,所有人都在看着女孩,女孩手攥着衣角,有一种犯了错误的感觉。
“哦……还是想走是吧。好吧,那想走就走吧。”
女孩刚想道谢,就只见梅姐从饭桌上拿起一瓶白酒,倒满了一杯,接着又抬头看着女孩,
“喝了这杯,你就可以走了。”
女孩看着这满满一杯白酒,慌乱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梅姐,我已经喝醉了,真的真的喝不下了。”
“我,让,你,喝。”
梅姐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完了这句话,眼神像刀子一样,肆意地宰杀着眼前的一只羔羊。
女孩犹豫了一会,还是不敢得罪梅姐。一咬牙,拿起了这杯白酒,闭着眼睛,仰脖,一饮而尽。在女孩剧烈的咳嗽声中,周围的同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呃,哇……”
女孩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了,嗓子眼一酸,哇得一声呕吐了起来。梅姐躲闪不及,裤子沾到了女孩的呕吐物。
“啊!我的哥弟!”
梅姐第一反应就是抢救她的这条名贵的裤子,周围的人也赶忙七手八脚地递过来纸巾和湿巾。梅姐站了起来,嫉恶如仇的眼神刺着女孩,
“你知道这裤子多少钱吗?小丫崽子,我看你他妈就是故意的!”
啪!啪!
膀大腰圆的梅姐使了全身的力气给了女孩两巴掌。女孩的泪水当场就出来了,梅姐似乎还在骂着什么,但她现在有点耳鸣,因此没听清楚。她连连鞠躬道歉,紧接着逃似的离开了这个包房。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工作就是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马又醒了,他现在头昏脑胀,恶心想吐。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宿醉,可昨天明明没有喝酒。除了身体难受,他的心里也好想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想哭,委屈。好像女孩的经历也真实地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个女孩,小马真的有些同情她。他也很好奇,这电视连续梦的最终结局到底是什么。
又到了给刘总送文件的时候了,女孩心里一阵犯恶心。在这个公司,女孩最讨厌两个人,一个当然就是梅姐,另一个就是刘总了。当然,刘总没有像梅姐那样跋扈,欺压她。相反,刘总很温和,待她很好,但是,她是真的不喜欢刘总看她的眼神。他每次见到她,眼神总是脏兮兮的,在她身上游走。女孩不敢背对他,因为她能感觉到刘总灼热的眼神在死死盯着她的臀部。一开始女孩劝自己不要多想,直到有一天在刘总办公室,刘总拍了她的屁股。女孩才知道,刘总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因此只能敬而远之。但是,在同一个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不,现在梅姐非让自己去给刘总送一份材料,躲不开,便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请进。”
“刘总,这有份合同需要您签字。”
“哦,小王啊。快进来,快进来,嘿嘿。”
女孩红着脸,低着头,一步一步蹭了进去。
“小王啊,工作辛苦啦,喝点水吧。”
“不了刘总,我不喝了。”
“小王,你过来点,别离我那么远,过来,告诉我,我该在哪里签名啊?”
女孩极不情愿地站到了刘总旁边,为他指明了他明明知道的签名位置。
“小王啊,你多大啊?”
“刘总,我23。”
刘总推了一下眼镜,猥琐地看着女孩笑了一下,
“我问你胸多大。”
“刘总,您别这样!”
“哪样啊?嘿嘿嘿,小王啊,这几天你也不来看我,我可想你了啊。”
说着,就一把搂住了女孩的腰,紧接着就要亲吻女孩。女孩拼命挣脱了刘总,并且打了他一巴掌,就跑出了经理办公室,直奔厕所,把自己关起来,号啕大哭。她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肮脏可怕的吗?是不是把这些忍过去,就会海阔天空呢?
第二天上班,女孩被告知,她已经被辞退。
小马哭醒了。他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哭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如此绝望。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如此哀伤。哭什么呢?哭女孩?哭自己?哭秩序?哭世界?到底是什么值得一个男儿落泪呢?但理智令他不得不终止咏叹,这房子是有问题的。他企图探寻这所房子里发生过的真相,但却是徒劳无功。不过,从顾左右而言他的房东,和周围邻居意味深长的眼神里,他大概能猜到这间房子出过什么事。不久以后,小马便搬家了,闯荡了几年以后,心灰意冷的他决心返乡,离开那座不属于他的城市。
我告别了小马,继续上路,挺好的小伙子,咖啡也做得很不错。故事倒是很寻常,寻常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寻常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