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一下身,睡不着,又翻了一下身,还是睡不着,再翻时,一下压到手臂上,手臂好似招了刺,猛地将我弹起来。
坐起半身,靠在床头,一样乏味,又软塌塌地溜下去。一次,两次,三次,就这样反反复复,不断地折腾自己。
“浪子,你老感情来啦,不去看看。”忽然,窗外传来驼子老鸹似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痛。
我靠,我不谈感情许多年,哪来的老感情。懵懵懂懂,我朝窗外吼道:“你吊毛昏了头,扰我清梦。现在我睡不着了,进来陪我抿两盅。”
其实,我哪喝什么酒,我知道,所有的酒都是苦的。
“你过来呀,张四回了,你不知道吗,还带了一个女朋友,好耐看。快点爬起来,我在那边等你。”
张四是我堂弟,听二婶说,上半年在广东谈了个女孩,我们本地的,国庆节会带回来定亲。
这弟弟有些能,书没读多少,一张嘴不赖,讨人欢心,在厂里混得还行,好像是个官。我这做哥的还寡汉条一个,他已经插上一朵鲜花了。
不是说下午到嘛,难道现在的火车不晚点?反正睡不着了,去看看新人吧,茶有喝的,烟有抽的,挠起二郎腿就行。
二婶的屋在村子西边,拐两个弯就到了。走在路上,风一吹,头清醒了许多,我哼起了口哨。
口哨一吹,先前的压抑被吹散,人轻飘了。这几个月来,我像被人剥了皮抽了筋,没有一丝阳活气。高考失利完全打垮了我,虽然发小经常来邀我出去疯,但我怎么也闹不起来。大多数时间,我将自己闷在房里,让心灵生锈。
拐两下就到了二婶门口,口哨一时没止住,一下钻进堂屋里。驼子像只驼鸟蹦了出来,朝我挤眉弄眼,还将嘴角向屋里努。我擂了一下他的胸脯,“有屁快放,有话快讲。”
驼子正待张嘴时,张四迎了出来,“哥,在家呀,屋里来坐。”他拽住我的手,往屋里拖。驼子的表情像被鬼掐了,古怪得很。
“哥,在家里闷得慌吧。莫急,大学没考上也没什么,活人还能让一泡尿憋死。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你有高中文凭,我带你进我们厂,保准有出息。还可以很快给我找个嫂子,哈哈。”
张四虽说是我弟,只比我小几天而已,跟我虽说不太粘,但也不用客气。他初中一毕业,就随老乡南下了,看来真混得不错,春风得意。
驼子那小子不知咋搞的,一双眼似长到额头上,过门槛时,差点绊倒。
“春凤,快端茶,哥来了,堂堂高中生,还没跟你提过呢。”
“哎,春凤,哪儿去了,刚才还在堂屋。出来呀,哥来了呀。”
驼子的神情促狭起来,故意朝我身上撞了撞,“哟嗬,张四,你这媳妇儿,咋这么害羞呢。刚才在我面前也是忸忸怩怩,这会,浪子来了,还躲起来啦。”
我使劲瞪了驼子一眼,驼子的笑容又叵测起来。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春凤,春凤,这名字好熟呀,我不是经常在梦里念叨吗?高三一年紧张得人要发疯,整个人恨不得将自己整天贴在各种课本上,在书里睡,在题里吃,几乎忘掉了生活中的一切。张四这两声“春凤”,让我才感觉到我的生命曾也有一个“春凤”似春风般,抚慰过我。
驼子依旧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哦,对了,他说我的“老感情”来了,莫非……。我的心一下急骤起来。
我的脸烫了,立在堂屋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驼子倒轻松了,也哼起了口哨,只是他的口哨尖厉刺耳,似一根针只往我心头扎。
张四早钻进房里,强拥着一个女孩出来。女孩低着头,似乎不想朝我这边看。
驼子的口哨越吹越尖。
我是一个敏感的人,加上刚才的猜测,一直盯着那身段(其实我脸皮很厚)。正好,也许是她按捺不住,还是向我瞄了一眼,这一眼,像千钧巨石落到我心底,腾起的浪花让我眩晕。
是她,就是她,只不过头发剪短了,皮肤变白了,衣服穿时髦了。
我似一截木头,静默着,穿回到两年前。
那是高一的暑假,我们在街上浪了一圈,没有寻求到什么刺激,顶着太阳往回跑。到一处陡坡时,驼子掏出家伙,将尿迹画成一个个圆圈或“8”字,正撒得欢,冷不防,幼在后面猛踹一脚,那尿像被人掐断,没了。
驼子正要发火,幼朝前一指,将我们的目光一齐推向远处。前面二十米远近,一辆三轮车如蜗牛一样向上爬,从那伏着的红色看,掌车的应该是一位姑娘。
我们来了兴致,一起向前奔去,青春年少,哪个不怜香惜玉,哪个不春心浪涌。这么大的太阳,如何能忍心一个姑娘使尽力气,受此磨难。只可笑,驼子跑了几步,才发觉家伙没放进去,赶紧刹车按进去,然后猛一发力,跑到我们前面去。
这小子,精力旺盛。
等我和幼赶过去,驼子已如老牛一般,吭哧吭哧向前推车,还不时与姑娘交谈着,气氛和谐而热烈。
一个人手四两力,没几下,我们三人轻松地将车推上坡顶。姑娘停下来,给我们一人拿了一瓶饮料,她自己也开了一瓶。我们也不客气,坐在车沿咕噜咕噜几下将饮料吹完。当然不是想还喝一瓶,而是想抽出更多的时间与姑娘聊聊。
我们关心姑娘比关心饮料及关心自己更强烈。
姑娘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她家离我们村不远,属于另一个乡,去她家须从我们村旁过。她初中毕业后,没有再读,筹了些钱,在村头开了个小卖部,生意倒还可以。
她这次就是去街上进货。我们仨暗暗咋舌,一个人骑三轮车,来这么远进一大车货,这女孩真了得。换作我们,尽管每天在各处浪得窜天飞,也没这个能耐。
我看到驼子偷偷将裤子拉链拉上了些,幼将衬衣扣子也整齐全了,而我呢,不知听了谁的使唤,一遍又一遍用手指理着鸟窝似的头发。
姑娘俊秀,不愧是我们这一方水土孕育出来的,更让人着迷的是那一对盛着浅笑的酒窝,勾人的魂。倘在平时,可算老天落了我们满头满脸的桃花,我们早想方设法挑而逗之了。
今天,我们成了谦谦君子,一个个甘愿为她出力的奴仆。我们轮换着踩三轮车,连她偶尔搭把手也心疼不已。
我看到她车上有一本青春文集,忍不住拿了起来。幼在一旁起哄,“浪子,又要成秀才吗,再看,真成呆子了。”
然后,幼在旁边絮絮叨叨,“我这哥们啊,说是浪子,可不浪呢。真是只大书虫,见到书比见到姑娘还痴。看这模样也不差,就是命苦了点。哎,姑娘,你也是爱书之人,我这哥们家里书可多呢,你们可以换着看。”
“哎,哎,姑娘,你啥名字呀,搞了半天,老叫姑娘姑娘的,浪子早就想问呢。”
“春凤”,姑娘拂了一下刘海,轻声说道,拿眼瞄了一下我。我是何等聪明之人,姑娘这是想打听我的名字呀。
“幼,别浪子,呆子一通乱叫,堰头垸的黄xx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驼子在前面勾着头,撅着屁股猛力蹬着三轮,甩下一串话来,“你两个快活够了吧。幼这浑小子,我黄驼子就是书读少了点,哪一点不优秀,你不给什么,哦,春凤介绍介绍。”
“幼,赶快过来,替我换换。浪子多歇歇无所谓,一只蚱蜢都捏不死,让老驼我喘口气,陪春凤聊聊。”话音刚落,车子嘎地一下刹住,驼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驼子这小子,一旦开了口,什么天上的鸟雀,水中的蛤蟆,地上的四只脚,八只脚,随便一串,就是一个故事。春凤时而抿嘴吃吃,时而掩面窃笑,时而蹲在地上,时而一溜小跑。女孩的娇柔,可爱,轻盈在蓝天白云烈日下暴露无遗。尤其那俩酒涡,时深时浅,总有蜜汁荡漾。
这可苦了幼,身子弓成虾米,累得满头大汗。几次喊驼子去替换,这小子装聋作哑,不是抠鼻孔就是掏耳朵,反正不朝前方看。其间,我替换了一下,遇到一个坡,幼又换下我。春凤几次要去蹬,驼子立马拦住,说幼像头牛,最喜欢负重上坡了。当然,我也是百般阻挠,心疼啊。幼呢,每逢春凤说一次,他的豪气便增一分,身子硬一下,最后竟不提替换的事了。
令我和驼子嫉妒的是,春凤掏出她的手帕,给幼擦了三次汗。每擦一次,驼子捶一下胸,懊悔不已。我则适时溜到下风头,去嗅嗅那手帕散发的香气,自然,幼的汗味一来,我就屏住呼吸。
就这样,一路欢笑,一路流汗,出力的出力,发言的发言,偷看的偷看,不知不觉来到春凤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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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我解惑如何写出以情动人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