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和大胖娘们打赌比割麦子的事,越想越不对劲,等到进了家门,才缓过劲来,明白了这是中了大胖娘们她们的圈套。当时只顾面子了,其他什么都没有想就答应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母亲做饭不行,也不知道做什么饭,胡乱洗了洗脸,坐在灶间往大锅里舀了几瓢水,边添火边发愣。这时候奶奶挎着篮子进了院,推开门就喊母亲的小名。母亲听到是婆婆来了,赶紧站起来迎出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奶奶说:“知道你不会做饭,这饽饽篮子里有几张大饼,还有咸菜疙瘩,你熬上一锅糊糊,把咸菜切了,强子回来正好吃。”
“行,娘呀,您屋里坐!”母亲接过篮子,正要请奶奶进屋,却看见奶奶摆了摆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说:“大饼还是热乎的,我烙了一晌午,你们吃,我先回去了,一屋子锅碗瓢盆等着收拾呢,有时间教你烙大饼。”说完挺着腰板,一只小拳头端在腰间,另一只手半握着,有节奏地甩着,两只小脚十分有力地蹬着,“噔噔噔”,转眼就消失在母亲的视线里。
父亲回来时,母亲把糊糊也熬好了,盛在碗里,放在了小矮桌上等着父亲来吃。脸盆里的水不凉不热正好,父亲洗涮完,一屁股坐在小木凳子上,说了一句:“咱妈烙得饼,比别人家的都大,吃起来又香又得劲。”
母亲无心吃饭,看着父亲大快朵颐,几次想跟他说上午锄草时发生的事,都没有勇气说出来,直到父亲吃饱喝足了,看见她没怎么吃,就问母亲:“咋啦,是累了还是不合你的胃口,怎么没有吃呀?”
“强子,我惹事了,跟你说,你可不能发火呀!”
“你能惹什么事,难道你跟娘顶嘴了?”
“不是,我怎么敢跟咱娘顶嘴呀,再说,娘也不会说我什么。是,是,唉!我好像上了大胖娘们她们的当了,今天,锄草间歇时,大胖娘们说……”
母亲一五一十地跟父亲把上午发生的事都说了。父亲当时就火了,说:“我复员带回来的这几套军服,村里人都惦记上了,就算输给她,一套军服也没有大不了的,关键还是面子上过不去,你才嫁过来就被她们拿捏,那不行,可是要论比割麦子,估计你也赢不了大胖娘们。这咋办?”
“不行我就去找她,就说不比了,算她赢。”
“那更不行了,既然拉勾了,就不能反悔,咱可不能让村里的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那咋办呀?总不能让我躲回娘家吧?我倒是想跟她比试比试呢!”
“去年秋收时我见过你下地,肯定比不过大胖娘们……等等,躲回家?有了,你就回娘家,我送你回去。”父亲猛然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主意。
“啊!你这是?让我躲回娘家……”母亲没有明白父亲的意思,有些疑虑地看着父亲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大舅哥呀!回去找咱哥,他肯定有办法,咱俩光瞎胡想,怎么忘了咱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哥哥呢,哈哈!”父亲笑出了声,也有了办法,大手一挥,坚定地说:“就这样,赶紧收拾,一会儿咱俩就回闫家庄,看咱哥哥给咱们解决这问题。”
母亲的家庭,原来是闫家庄最大的地主,姥爷很开明,一只在暗中支持政府,到后来把自己的土地,除了留下一小部分自给自足外,剩下的都上交了。现在虽然依旧划上了地主的成份,但没有受到冲击。这些也跟我的舅舅,父母亲的哥哥有关系,他被方圆百里的乡亲们称为“土秀才”,为人处世正直善良,无论大事小情,遇见事情总是能逢凶化吉,妥善解决,深得乡亲们的崇敬。
县里的头头脑脑也都找过他,想请他出来做事,却被舅舅委婉拒绝了,表面上说自己是乡野村夫,在村里还能将就,出去做事就不行了,其实就是看不上某些人的工作作风。守着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落得个清净。不过,即便如此,有时候会被请了去帮忙,像这样临时性的工作,舅舅碍于情面,还是会去的,毕竟他深深地明白,人活在世上,人情世故是不能没有的。
舅舅看着他最小的妹妹和最看中的妹夫回来了,从他们的眼神里,判断出来肯定有别的事,但并没有急着询问,只是微笑着和我姥爷一起坐着与父亲寒暄。母亲早就被姥姥姐妹们拥到另一间屋子,问长问短,嘻嘻哈哈地热闹起来。
我的父亲是复员军人,参军前就和母亲定下了亲事,两个人属于当时刚刚流行的自由恋爱。后来,父亲放弃了海军士兵退伍优厚的待遇和政府安排好的一切事宜,只为回到这穷乡僻壤,迎娶母亲,孝顺父母。尽管他的决定一度让大家感到惋惜,但冲着父亲对母亲的爱,对父母的一颗孝顺心灵,越发让亲朋好友们敬佩了。
姥爷是个豪爽的性格,不拘小节,也没有舅舅那么心细,自然不知道他老闺女和女婿回来的原因。舅舅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却不肯先问,父亲沉不住气,一碗茶喝下去,还没等续水,就一五一十地把母亲和大胖娘们比赛的事合盘说出来了。
姥爷看了看父亲,转头看向舅舅。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决不能让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女婿在婆家村里没了面子,但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高招,就笑着安慰父亲,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转头对舅舅说:“你老妹子的事就交给你了,说什么也得把这面子挣回来,让他俩以后在婆家的村子里能挺直腰板走路。”
村子里的人,夏天都是用蒲扇扇凉,舅舅却一直用折扇,折扇代表着他的身份和水平。
“刷”地一声,舅舅把折扇合起来,在手心里拍了拍,自信地笑着说:“这事容易,就看你俩能不能在秋收之前这几个月下决心了,让老妹子吃点苦,先苦后甜嘛!”
这时候,姥姥扯着嗓子喊坐在屋里说话的他们吃饭。原本不到饭点,只是因为全家最爱的母亲和最最受尊敬的父亲回娘家了,姥爷才让早点做饭,多弄些菜,大伙儿坐在一起热闹热闹。
舅舅站起来,让姥爷先行,然后牵着父亲的手,边走边说:“把你悬着的心放下,放开腰带吃喝,一切都让我来处理。等吃饭的时候,我来详详细细地安排,咱家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这事保准办得妥妥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