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端午。
再也不像清明前后的低暗沉郁和淫雨霏霏。阳光也似乎变得勤奋了,几乎每天都会光临人间。
家乡的端午每年都会吃外婆的白粽子,一个好大好大,好像怎么也吃不完。就好像她包的汤圆,总是和刚出生的小孩握紧的拳头一般大,小小的我吃上几个便嚷嚷着再也不吃了。粽子里面只有糯米,偶尔会有一两颗红枣点缀其间,吃的时候剥开,将兑好的蜂蜜水劈头盖脸浇下去,白花花的粽子顿时老实了不少,黏糊糊的等待被享用。爷爷总是能吃好几个,腮帮子随着咀嚼的粽子一起一伏,斜眼看着一旁傻楞着的我,露出满意的神情,仿佛在吃人间至美的珍馐。
而我最怀念的是老街上卖的糍粑,薄薄圆圆的一张饼,糯米做的皮,外焦里嫩,用力咬上一口外面金黄金黄的脆皮,嘴上会沾满咸咸的豆沙馅儿。这样的饼在平时是没有卖的,所以一定要吃到。一旦如愿,整个端午节的喜气洋洋就算沾惹了一半。
每年端午总有老奶奶挑着一根竿子出来卖香包,也多是生肖香包,只是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红色,一样的大小。漂亮倒是有的,看罢一处新鲜,待走到下一个拐角处时,还是这样的一点根竿子挑着一片红,便觉审美疲劳。而我从没有在外买过香包的原因,是我家有一个香包原产地。
外婆的香包是不卖的,只做给她的孙儿孙女。那时街上还有很多裁缝店,售布订做衣服。外婆一直爱美,也喜欢做衣服,一来二去一条街总有几家商铺老板和老人家。做香包的布就是这些店主裁制衣服剩下的边角料,花色繁多。各种断了绳的项链上拆下来的珠子,有的大有的小,赤橙黄绿一大把,拿来做娃娃的眼珠子,或者做香包底下的串珠儿、吊坠儿。
外婆做莲花香包,层层叠叠的莲花瓣,密密的堆在一起。粉粉嫩嫩。也做荷包香包,剪两片水蓝色的心,绌在一起,塞上棉花,拿来做定情信物再好不过。这是我最喜欢的两样。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生肖香包。家里的猴孩子多,外婆最爱做的就是猴子。猴子的四只脚拱在一起,抱着一个金色的球,球面上缠绕6条细线,就变成了一颗南瓜。也做过马儿,白的黄的,忽闪闪的马蹄格外的健硕,还有大公鸡,通体橙黄,大红冠,绿尾巴,高高翘着的尾巴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外婆的花样不是信手拈来,每一样都有模板,这模板就是外公在白卡纸上先画后剪出来的轮廓。全靠爷爷想象。外公不是画家,小时候顽皮爬上树掏麻雀窝摔了下来,至今右手写字还会颤颤巍巍,仔细看字的笔画也都是微微颤抖状。外公有的是老顽童式的创意,是平凡生活自得其乐。是相濡以沫的习惯。
做好了的香包,外婆会赞不绝口的在我们面前夸耀。有时一边又说这里那里不好,一边等着我们去劝慰她,这时候识相的众人便会大加褒奖。通常有的情形是,外婆提溜着刚出炉的香包说,哎呀,我给你看我刚做香包,不知道好不好看啊,你看这个珠子是不是需要换一下呀,你看这个颜色行不行啊。有时候老人家也会提溜在自己眼前欣赏,发出啧啧的声响,伴以得意的微笑。那时为着外婆的神情和欲说还休处处讨要赞美的习惯,是我和妹妹谈笑风生必不可少的话题。
今年端午就要来了,外婆已经接近八十岁,早已不再做香包了。不知道端午这天,成都的街头会不会也像家乡一样,老奶奶们挑着竿子卖一片喜气洋洋的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