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第二十八章、应似飞鸿踏雪泥
第二十九章、雀尾
母亲……
您教过的书,我都已经背熟了。
您教给我的武功,我每天都会温习。
母亲,您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可是您……您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啊。
母亲,冬郎想您。
(一)
尹霜尘睁开惺忪的睡眼时,艳阳已上高梢。
伸手遮了刺眼的阳光,还未及起身,却听得耳边一声娇俏的轻唤:“醉鬼醒啦?”
尹霜尘坐起身来,透过朦胧的纱帐,便瞧见桌案旁那玉质玲珑的小姑娘。秋香色的襦裙,深栗色的卷发并未挽起,松松地束了两条双马尾,柔柔地垂至腰间。暖阳映照间,那双碧色的眸子中似有春水漪澜。
尹霜尘惊喜道:“任姑娘?”
任雪嫣转过头,巧笑道:“你这人好不地道,三更半夜跑出去喝酒,害得我巴巴的出去找醉鬼。你倒是睡得踏实,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把你带回来吗?”
她说话间,已袅袅婷婷走到了床榻边,手里端着碗汤水,撩开帐帘就要往尹霜尘的嘴里灌。
“别别……姑娘,我自己来。”尹霜尘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伸手接过汤碗。
汤药是葛根与莲子熬的水,悠悠漂着两片金银花,温热不烫口,碗壁上似乎还沾着半点女孩子擦手用的凝香膏。
尹霜尘微笑了笑:“姑娘有心了。”
“少来,”任雪嫣随意坐到了榻边,没好气道:“那位秋少爷真是好大的面子。平时我爹请你喝一杯,你总是推三阻四。恁的这位秋少爷请客,就不醉不归了?”
尹霜尘苦笑,只得喝汤堵住自己的嘴。咀嚼了几口,脸色忽然微变了变。
“姑娘煮的莲子可是没剖莲心吗?”
任雪嫣愣了一下,随即白了他一眼:“挑三拣四的……”
“好好好,苦也不打紧,我知道姑娘是特意煮来给我败火的。”尹霜尘苦笑着摇摇头,将碗中的汤水一饮而尽。
他的话虽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着实装不住了。
任雪嫣看着他吃瘪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刚才做梦了吧?我听见你一直在什么冬郎?是谁啊?”
尹霜尘微然一笑:“哦……冬郎是我的乳名。”
任雪嫣诧异道:“冬郎……冬天生的?”
尹霜尘微微一颔首。
“这么巧?我也是。”任雪嫣娇笑道:“妈妈说,我出生的那天正是初冬的第一场雪,所以爹爹就给我取名叫雪嫣。”
尹霜尘笑道:“我的生辰是霜降那天,娘亲便取名霜尘。”
任雪嫣踌躇了一下,问道:“方才我听到你在梦里……一直喊你母亲?”
尹霜尘的神情微变了变,低声道:“我娘……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任雪嫣眉心微蹙:“尹夫人她……”
“嗯……我娘,不算是夫人。”尹霜尘微叹了口气,娓娓道:“我是庶出的孩子。先父有过不少妾室,我娘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是个安静的女子,终日闲散,从不与其他女人争什么,也从不刻意去邀宠,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我看得出,父亲对她是由衷的敬爱。”
任雪嫣笑道:“懂得爱自己的女子,一定也会被为人所爱。”
尹霜尘笑了笑,目光眺向窗外的暖光。“记忆中的母亲博闻强识,她喜欢给我讲故事,教我读书。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
任雪嫣静静地听着:“后来呢?”
“后来……也是这样一个快雪初晴的早晨,我恍惚记得母亲远远站在院门口,温柔地对我笑,可是她的笑容是那么悲伤。”
尹霜尘望着院中的晴雪微曛,竟有些痴了。
“我问,母亲要去哪里啊?她没有回答我。我披起衣服追了出去,却在没看见她的身影。
“父亲告诉我,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年我还很小,不懂得父亲这句话。现在细细想来,恍惚间总觉得记忆中的场景似乎是一场梦,也许母亲当年是患了什么急病,早已撒手人寰。但是……内心深处却想着,总有一天母亲会回来看我。于是我便勤勤恳恳的读书,母亲教过我的游学、习武,十几年来不曾荒废。可是……直到尹府大祸,母亲也没有回来。”
尹霜尘喃喃说着,灰色的瞳仁隐隐颤抖。
“不说了不说了。”他忽然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许是昨天的酒还没醒,脑子里还是不清不楚的。”
任雪嫣哂笑着瞥了他一眼:“我看也是。一肚子的书本,都被酒泡成浆糊了。”
“浆糊总是不吐不快,”尹霜尘苦笑道:“姑娘可是嫌我话太多了?”
“你的确有些话痨。”任雪嫣手托下颌,碧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他,悠然道:“你第一天见我的时候,冷冰冰得就像腊月里的冻柿子。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你是个六月三伏天刚摘下的新鲜柿子。”
尹霜尘失笑道:“这个比喻当真清奇得很。”
任雪嫣戏谑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本就清奇得很。”
她轻咬着嘴唇,微光之下,那双碧玉般的眸子似有点点星河。
有一句话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虽然有些话痨,但并不惹人讨厌。
窗前的紫微风铃,不知何时玎珰的摇曳了起来。
(二)
青瓷温酒,红泥火炉,雪后微风,搔得风铃叮当乱响。
秦苑夕整理着貂裘,肩头随意披了件素色长袄,长发松松用玉簪挽起,垂下一缕青丝半遮玉颜。
“秋月白已经走了?”
任叶桐背手立于窗前,微微点了点头:“昨夜便走了,没说去向。临行前告诉我,孔雀山庄之事由他一人承担,叫我不必劳顿。”
“也是个有担当的孩子。”秦苑夕微然一笑:“这件事情,就算结束了?”
任叶桐眉心微蹙:“我只是担心,更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怎么了?”秦苑夕微怔了怔,默默起身,缓缓握住了他的手。
任叶桐沉声道:“魔教本没有理由杀秋月清的。除非——他们的身后,藏着更可怕的人。”
秦苑夕的目光微动了动:“莫不是京城的……”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任叶桐轻轻掩了嘴。
“话不可以乱说,即便是在闺房里,也不可以。”任叶桐微笑着捋了她鬓角的发丝,低低的声音道。
秦苑夕微红了面颊,轻声道:“既如此,我们怎么办?”
“你不必挂心,凡事有我。”任叶桐轻笑了笑,手指轻抚着她的头发:“眼下快到年节了,即便是牛鬼蛇神,也总会消停一下的。”
他刚说完这句话,却忽听见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
任叶桐一怔:“何事?”
“大镖局……出事了!”
秦苑夕默默地剜了他一眼:“你刚才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