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第二十六章、弦月残影
第二十七章、局中局
(一)
归云山庄,暖阁,灯火微醺。
“如今误会已经解开,晚辈之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任前辈多多海涵。”
任叶桐微然一笑:“无妨无妨,年轻人性子未免急些。何况这次若不是你心思缜密,恐怕我们还查不出牵机门就是真凶。”
秋月白眉心微蹙:“说起这个,晚辈有一个疑问。家兄与魔教素无往来,怎会招来如此大祸?”
任叶桐看了他一眼:“你离家几年了?”
“七年。”
任叶桐道:“这七年可有过书信往来?”
秋月白摇了摇头。
任叶桐面色一冷:“我虽不清楚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这件事终究是你的不对。你若非对家中事如此不闻不问,你的兄长……也许不至于此。”
秋月白没有说话。
他已无话可说。
两人默默了良久,却忽闻哗啦一声响。
秋月白猛然回过头时,便又看见了门口正弯腰捡筷子的尹霜尘。
“抱歉,眼神儿不好。”尹霜尘微然一笑,信步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案上。吃碟小菜,两碗阳春面。
任叶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做的?”
尹霜尘微笑着一颔首,悠然道:“半夜不睡的话总要吃点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的。”
任叶桐笑道:“你倒是细心。坐吧。”
尹霜尘缓缓坐下,一转脸正对上秋月白复杂的眼神。
“现在看来,谋害秋庄主的元凶就是魔教牵机门。”尹霜尘避开他的目光,随口岔开了话题。
秋月白沉声道:“可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为何要对我兄长下次毒手,而且——家兄与任前辈素无过节,为何魔教嫁祸的目标,偏偏是任前辈?”
他顿了顿,目光挪向了任叶桐:“莫非……魔教与任前辈有什么私仇吗?”
任叶桐的手刚刚拿起筷子,又缓缓放下了。
“有些事情,秋少侠还是不知道为好。”
秋月白眉峰紧锁:“前辈可是默认了?”
任叶桐并不作答。
秋月白思忖片刻,继续问道:“晚辈还有一事相讯。”
任叶桐看了他一眼:“何事?”
秋月白沉声道:“关于小楼上的那位姑娘。孔雀山庄命案当日,她,为何会在场?”
任叶桐的手指慢慢擒起了筷子。
秋月白微欠起身注视着他,缓缓道:“我不知道灵儿姑娘与您是什么关系,但是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姑娘,您似乎完全没有带她去孔雀山庄的理由。”
任叶桐缓缓拿起筷子,拨弄着碗中的阳春面:“我倒也有个问题想问秋公子。”
“前辈请讲。”
任叶桐冷声道:“灵儿去过孔雀山庄,你是如何得知的?”
暖阁内的灯火,骤然颤抖了一下。
尹霜尘漫不经心地调着盏中茶,似乎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秋月白沉吟片刻,低声道:“是一个女人告诉我的。”
任叶桐的目光骤然一动:“女人?”
秋月白沉声道:“一月前我忽闻孔雀山庄变故,有一个女人找到我说命案与您有关,当晚同在场的还有那位叫灵儿的姑娘。那个女人的身法很快,藏着面容,不知道她的身份。”
尹霜尘抬起头注视着任叶桐,低声道:“这句话似乎耳熟得很。”
任叶桐缓缓点了点头:“倪姑娘说过,告诉她这件事的也是一个女人。一个藏着面容的女人。”
秋月白微蹙着眉,追问道:“我已经回答了您,那么您可否实言相告呢?”
任叶桐沉吟半晌,缓缓起身走至书架旁,取出一封信递到了秋月白面前。
“秋公子自己看吧。”
秋月白展信一观,几行小字跳入眼帘:
“既寻雪灵,孔雀山庄一会,无复言之。”
落款:秋月清。
秋月白的神情骤然一变。
任叶桐面现阴霾,沉声道:“中元节那日,灵儿独自出门后失踪,随即我便接到了这封信,邀我去孔雀山庄会面。”
秋月白紧攥着纸张:“前辈认为是我兄长劫持了灵姑娘?”
任叶桐摇了摇头:“我并不相信这封信会是秋庄主亲笔所写。但事出紧急,我也只好前往孔雀山庄赴约。之后发生的事情,秋公子想必也知晓了。”
“于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凶手谋害秋庄主,伺机挟持灵儿姑娘,假借秋庄主的名义要挟任前辈来孔雀山庄寻人,再将孔雀山庄之变嫁祸于任前辈。”沉默了良久的尹霜尘忽然开口道:“现在已经清楚嫁祸之人是魔教。但问题是——”
他侧目看向任叶桐:“前辈还记得我写过的那张纸吗?”
任叶桐微微一颔首:“当然记得。”
秋月清遇害前,盛三通与陈白石相继遭难。
而这三个人,恰恰曾与尹尚书往来深厚。
尹霜尘似是故意跳过了这段话。
“如果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屋内静默了半晌。
秋月白眉心微蹙:“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秋公子刚刚也说过,令兄与魔教素无过节。那么魔教为何要以身涉险,下此毒手呢?”尹霜尘止了话锋,抬头看向任叶桐:“前辈,事发当夜,孔雀山庄别苑的家丁可是被全部调换过的?”
任叶桐点了点头:“你还记得这件事?”
尹霜尘微蹙了眉,沉声道:“据晚辈所知,魔教教众皆为西域胡人,若想暗中入关再潜入孔雀山庄假扮家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
他再一次止了话语。
秋月白皱眉盯着他:“你说话能不能别总说一半?”
尹霜尘微微一笑:“不能。”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懂了。”任叶桐忽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转身缓步踱至了窗前。
此时月光阴惨,夜幕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秋月白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其实我没怎么懂。”
任叶桐回头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不要懂为好。”
(二)
碗中面已空。
秋月白已离开。
任叶桐用筷子捞起碗中最后一根面条,看了一眼尹霜尘:“手艺不错。”
尹霜尘默默拾掇着碗筷:“多谢前辈。”
任叶桐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你一个侯门公子,居然还会做饭。”
尹霜尘微然一笑:“只会吃饭的公子,一般活不了太久的。”
“这句话说的不对,”任叶桐的目光幽幽地扫了他一眼:“一个只会吃饭的人,别人反而不会想要他的命。”
尹霜尘拿碗的手停了一下。
“前辈说的在理。”
任叶桐随手将筷子往桌上一放,蹙眉盯着他:“我知道你已经有意在克制,但今天你说的话还是太多了。以秋月白的心思,他十有八九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
“其实他猜到也无妨的。”尹霜尘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放回托盘中:“现在秋月白与您就是唇齿相依,就算他知道您收留了我,说出去对又他有什么好处呢?”
“秋月白是聪明人,”任叶桐幽幽道:“然而太聪明的人,总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尹霜尘没有说话,默默地端起托盘向门外走去。待到门口时,却忽然止住了步伐,回头看向任叶桐:
“依晚辈拙见,这件案子,您……还是不要再查下去了。”
任叶桐一声冷笑:“该来的躲不掉。查不查下去,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
尹霜尘灰色的眸子微动了动。
他终于默默地转过身,穿过房门,走进了漆黑的雪夜。
任叶桐看着他的背影,鼻间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叹息。
他回过头时,便看到了老管家颓唐的身影。
任叶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一般。
“你都听到了?”
老管家略显疲惫地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方才烟雨楼一战,您为何不告诉我……难道这二十年来,您仍然信不过我吗?”
任叶桐叹息道:“你在归云山庄二十载,我何尝对你有过半点怀疑。只是……我说过不会再让你扯入这些江湖纷争。这件事,不必再提也罢。”
老管家没有再说话。躬身一礼,缓缓退却进了黑暗之中。
屋中只剩下了任叶桐一人。
灯盏中残油滴泪,昏黄的火苗早已摇摇欲坠,俶而一声颤抖,几欲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任叶桐的手指轻敲着桌子,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这一切就算是结束了。
这一切真的能结束吗?
(三)
天色很晚了,真的,已经,很晚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还不睡的大概只有夜猫子和油缸里的老鼠。可能还要加上一个任雪嫣。
眼下她正蜷缩在床上,借着绿豆大小的灯火苗,懒散地读着那本破旧的《十二楼连城璧》。
睡不着的时候,她喜欢看些这样的书催眠。最妙的是,眼下又恰巧读到《夏宜楼》的“慕花容仙郎驰远目”这一回目。
任雪嫣微眨着眼睛,打了一半的呵欠却忽然止住,猛然披衣起身,推门奔向了走廊,仰起头看去——
果不其然。
那个胡人小娘正斜倚在屋脊上,满脸邪笑盯着自己。
任雪嫣脸色阴沉:“卓姑娘,你半夜三更的有床不睡,跑到我房顶上逮麻雀吗?”
“麻雀逮不着,热闹倒是没少。”小卓以手托腮,哂笑道:“我说大小姐,你家这热闹可真是上赶着一出接一出。刚刚那个成天翻墙头的、那什么少爷,把你家教书先生给带走咯……”
“什么?”任雪嫣一惊:“秋月白把先生带走了?去哪儿了?”
“我哪知道去哪儿了?大半夜你还能出去追啊……”小卓懒懒地嘀咕着,往嘴里倒了口酒。
任雪嫣眉头一皱,不想与她饶舌,刚扭过头,却愣在了原地。
走廊深处,远远地走来一棵小葱儿,小包子脸拧成了麻花,头发上连汤带水,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任雪嫣愕然道:“小兰,你……?”
穆君兰手上不停抹着脸上的汤水,忧心忡忡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压低了嗓音道:“姐姐诶,我告诉你的大秘密!”
任雪嫣连忙拿出帕子帮他擦拭着,狐疑道:“什么?”
“姐姐还不知道吧?”穆君兰紧皱着眉头,低低的声音道:“你那位尹先生……他就是官府通缉的尹霜尘!”
“……”
任雪嫣的嘴角抽了抽。
“哦。”
“姐姐你是不是很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