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陈美儿对青草开炮
对于青草跟没事人似的又重新回来上班,大家都很好奇,想知道她是怎么搞定家人的,青草只能报以苦笑,中午忙完工作给姐姐打去电话,想知道老妈的反应,青燕当然和青志高站在统一战线上,没好气地说,“我们都要被你气死了,如果你还在那上班,我们就不是一家人。”
高斌也原以为青草可能会迫于家人的压力动摇,当看到她仍然和平常一样快乐工作时,才感觉这女孩和自己一样,是真心喜欢这行,她也不会将生活中的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上来,从来都只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能左右的事情上。
如果一个人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去从事一项艰难工作,那是因为走投无路。青草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当真心喜欢时,苦和累也能融入乐趣。
高斌开始对青草热心起来,又恢复了以往那样温柔的微笑。青草本来已经习惯高斌的冷淡,现在又要开始重新习惯他的热情,男人其实也挺捉摸不透啊。
看到青草向同事请教时,高斌会凑过去帮忙解答,有时候青草已经听得很明白了,而高斌还在很认真地重复讲解,青草不好意思打断,便开始走神,偷摸打量起他的模样,这小伙长得还真不赖,高高的鼻梁,白白的牙齿,再看看他正经八百的样子总忍不住要笑出来。
每到这时高斌就明白青草是听懂了,便会假装严肃地说,“别笑,认真听。我这些秘诀向来只传女不传男。”两个人再一起大笑。如此的场景上演许多次,两人仍旧能乐此不疲。
高斌喜欢给青草讲课,看到她前半段时间认真的样子,很有成就感,后半段发现她走神在打量自己,也装作不知道,心里却很在意这种感觉。
他知道青草那双闪着狡黠光芒的美丽大眼睛在自己脸上游移,有时会紧张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忘记该说什么,只好用玩笑话来掩饰。
阿力经常醋意大发,跑过来插一脚,埋怨高斌抢了自己的学生,总被同事一阵调侃,“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把人家青草带歪了。”大家一哄而笑。
陈美儿也觉察出高斌的变化,他似乎更轻松、更快乐了,跟自己交流时越发频繁地谈论宠物,有时自己明明摆出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他还是会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在意她的厌烦反应,好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有时间不再是躺下休息,而是抱着专业书籍啃,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子。
陈美儿对高斌的这种变化更加不安,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原本以为高斌会慢慢地多少厌烦这个行当,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不是她设想的那样,她每每看到高斌因为自己的职业显现出无比的快乐时,就从心底涌起一股憎恨。
她不再是懵懂无知、单纯爱恋高斌的纯情少女,两个人的感情进度远不如高斌职业发展得那样令人愉悦,甚至还有倒退的苗头。她需要高斌给自己一个确定的承诺,快速地完成自己的职业规划和人生理想。
陈美儿开始在高林源和杨琴面前透露自己想快点结婚的想法,这对未来公婆却总是含糊其词。在他们心里,儿子从事这样一份工作,也是件很不光彩的事,他们祈祷高斌能快点从这魔怔的状态中走出来,否则办酒席时在那些亲朋宾客面前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
再者,对于一个男孩来说,高斌还很年轻,完全不需要被婚姻束缚住手脚,要不要结婚他自己完全可以做决定,不提就是不想,不想就可以不结。
陈美儿只好一个人生闷气,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决意给高斌施加压力,不再放任自己的未婚夫,逼婚和出国深造这两项工作迅速提上她的日程。她觉得自己首先应该对高斌的工作表现得更为关心一点,毕竟当年也是以爱心十足、温柔贤淑的女子形象走进高斌心里的。现在这个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了。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周末,陈美儿美美地睡过午觉,然后起身打扮得花枝招展,开着未来公婆送她的车来视察未婚夫工作,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每次看到自己开的这辆车,陈美儿总一肚子气,怪自己太傻。
两人订婚时,公婆准备送一辆豪车给陈美儿以表诚意,陈美儿想表现一下,提出要一辆可以代步的普通轿车就可以了,不要太铺张,朴素一点好。她原本以为好面子的公婆肯定不会按她的提议去做,结果俩人被陈美儿的懂事所感动,再加上杨琴也确实舍不得花钱,就按照原先预算的五分之一执行了。陈美儿一直追悔莫及。
今天,她准备迅速结束视察后,和高斌去血拼购物,然后一起吃顿烛光晚餐,在昏黄的烛光下培养培养感情。她脑子里所能想到的有乐趣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些。
很快到了医院门口,她停好车,挺直脖颈昂着脑袋,推开玻璃门,环顾一周后,没看到高斌,于是放慢动作摘下自己的大墨镜,故作天真地睁圆眼睛,透出一点嗲嗲的声音问,“高斌呢?”
本来曹娜和另外一个女孩在外间边忙活边热闹地聊着天,看到陈美儿进来后,迅速不做声了。
女人对优秀老板的另一半总是格外关注,在她们心里,陈美儿和高斌可是两类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女人可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善良单纯,来的次数本来就少,来了以后从来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全当大家是空气,不知道她有什么可牛的,反正也不发生直接联系,大家也对她爱搭不理。
曹娜懒懒地欠了一下身子,朝里间努努嘴,“里面呢。”
青草在忙着整理顾客资料,这是她第二次看见陈美儿,知道是高斌的女朋友,好像是个隐形人,她来工作这么久,都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只听其他八卦的女同事说起过,印象不是很深刻。
她抬眼看了一下,想用微笑打个招呼,对方却无视于她的存在。
陈美儿走进里间,皱起眉头,虽然这里也是医院,但她认为和自己工作的给人看病的医院绝对不能相提并论,她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气味,要不是高斌喜欢,她想自己肯定不会踏进这里一步。做医生的多少都有点洁癖,尤其在中国,医生是最讨厌宠物的,认为它们身上最脏。
高斌刚刚给一只母猫做完绝育手术,正在收拾器具,看见陈美儿进来,有点惊讶,“你今天怎么来了?”
陈美儿温柔地笑一下,伸手挽住高斌胳膊,“你工作这么辛苦,来慰劳慰劳你啊。”
高斌有点不自在,这家伙有点反常啊。
陈美儿又接着说,“忙完了没有?忙完的话就走吧,一起去玩玩,放松一下,我在你最爱吃的那家餐厅定了位置。”
高斌继续收拾,“一时半会可能不行,我这还没弄完呢。你要么自己先去,要么等我一下。”
陈美儿松开手,不乐意了,“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啊,特意来找你的。你这里这么多人,交代下去不就完了,我就不信没有你还活不了了。”
高斌笑了,“它们没有我能活,我没有它们可活不了。你先找个地方坐会儿。”
陈美儿不屑地撇撇嘴,知道高斌不会现在立即就走,又不好刚进来就抬脚出去,这次来本来就是想好好表现一下嘛。坐是肯定不会坐的,让一个给人看病的医生坐在宠物医院里耐心等待,真是要命,她只好就那么踩着个足有十厘米的高跟鞋站在一旁。
客人陆陆续续地进来,大部分是买东西的,也有带宠物来看病的,很多都是老客户,开口点的都是青草或高斌的名字,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青草像只快乐的小鸟,见到每个客人都笑嘻嘻的,有时答不上过于专业的问题,高斌会过来帮一下忙,俩人配合相当默契。
陈美儿被晾在一旁,想搭话插不上嘴,客人慢慢多起来,自己还得给猫狗腾地方,好像站着都碍事,心里那叫个不舒服。
一个小伙带着一条阿拉斯加犬走进来,那狗进来就看见陈美儿直挺挺地站在门边,路过时就顺便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她的脚面,吓得她连连后退、惊声尖叫,养狗的人最讨厌别人做出害怕或厌恶自己宠物的样子,小伙一脸不屑,“看把你吓的那样,别看它个子大,比吉娃娃可温柔多了。”
在场的人除了陈美儿,其余人都知道阿拉斯加和吉娃娃是体型差别多大的两种犬,大家都哄笑起来,倒把陈美儿弄个大红脸。
青草忙走上去,和小伙打个招呼,伸手牵过狗到里间去了。
高斌这时正在帮一个老太太的小狗看牙,这狗年龄大了,胆子小了,死活不肯配合,高斌听到陈美儿的叫声,忙招呼曹娜,“去给你陈姐搬个凳子坐一下吧。站着累。”
曹娜不情愿地走到陈美儿跟前,“陈姐,去边上坐一会吧。”
陈美儿本来就等得焦躁,又因为一条狗被大家哄笑一番,觉得自己掉了价,正好逮着曹娜发泄一下,她压低声音,“怎么,还嫌我站在这里碍你们的事啊?”
曹娜一时被噎住了,心想要不是老板吩咐,我才懒得管你。
陈美儿窝火极了,自己怎么说也算这里的老板娘,怎么活生生地变成一个局外人,每个人都不拿自己当回事,还有那个眼生的小丫头,应该是刚来不久,活跃的很,还要翻身做主人了。
她实在是心烦意乱,叫住准备转身走开的曹娜,“那小丫头什么时候来的?看着眼生。”
曹娜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小丫头,人家叫青草。刚来不久,以前是我们这的客人,就因为喜欢宠物辞职来这里上班,跟家里都闹翻了,那叫一个霸气。客人都喜欢她,我们更喜欢她,嘿嘿。”
听完这话,陈美儿猛然想起高斌刚做宠物医生时跟家里闹翻的场景,想想刚才两人配合默契的样子,醋意飙升,噔噔噔走到高斌面前,也不好发作,阴着脸问,“还有完没完?我饿了。”
高斌犹豫了一下,现在还不能走,再说对逛街、吃饭没有什么兴趣,但难得陈美儿这么殷勤来看自己,得珍惜一下这份情意,“马上就好,把这点事弄完。”
青草在一旁听到他俩的对话,觉得冷落了陈美儿实在不好,便好心地说,“高医生,你赶紧去吧,这里有我们呢,你放心好了。”
高斌想想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连未婚妻都不陪了非要现在做完的事,便点头答应了。
谁知青草很正常的一句话和高斌的反应成了陈美儿发泄怨气的导火索,我叫你走你不走,她叫你走你马上就走,你当我是什么?
她第一次在高斌面前完全暴露出自己的强悍本性,朝着青草吼道,“要你多嘴我家的事,你算哪根葱?!给狗端屎倒尿的,给我提鞋都不配!”大
家都怔住了,那只牙疼的老狗顾不上牙疼,朝陈美儿使出全身的劲叫起来,老太太也被吓了一跳,忙紧紧抱着狗往门口走,瘪着嘴巴嘟囔着,“哎哟哟,把我的宝贝吓坏了,真是比放鞭炮还厉害。高医生,我下次再来啊。”
其他生病的狗也似乎听懂了人话,被惹得虚弱地叫唤着。
陈美儿自己突然万分后悔,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高斌一眼,然后夺门而出。
高斌一时傻了,直到青草捅捅他,他才想起追出去。
青草对这句话不是没往心里去,在和客人的交流中,虽然能感受到大家对她的喜爱,但也能感受到某些客人的不屑。
这种不屑主要来源于两种人,一种是年纪稍大的客人得知她重点大学本科毕业,选择来这里卖宠物用品后,啧啧惊奇,觉得严重浪费人才,这种人的心态和大伯一样。还有一种是打扮入时、看上去经济条件不错的年轻人,这种人就不用多说了,他们和陈美儿想法一样,享受着你的优质服务,却打心眼里看不起你。
青草改变不了这种职业歧视的状况,唯有接受它,调整自己的心态。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不管从事何种工作、经营哪份事业,如果追求全然的愉悦,想必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
陈美儿站在车旁,并没有开门坐进去,她觉得很委屈,要不是那个小丫头让自己吃醋,也不会失控,她转身看着追出来的高斌,“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高斌只是反射性地追出来,你跑我就追,追出来才恍悟,我此刻想安慰的并不是你,我惦念着那个被你伤害的女孩,“你不该跟我说对不起,青草没做错什么,你应该跟她道歉。”
陈美儿又嚷嚷起来,“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我只在乎你的感受。”
“你在乎我就更要跟她道歉,她是我的员工,什么都没做错,你这样伤人家的自尊心。她也是被妈妈捧在手心的小女孩,难道在你眼里,只要和宠物打交道就都是低贱的工作吗?”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陈美儿有点心虚。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才说出真实想法,是不是忍得很痛苦?你从心底不愿意我做宠物医生,看不起这份工作。你以前的爱心跑哪里去了?”
这么多年,陈美儿也忍得痛苦,干脆借这次机会坦白心声,“我有爱心不代表我就得喜欢动物。谁都不愿意你做这行,尤其是你父母,每天你带着那么多病菌和毛发回来,我都不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你生在这样优越的家庭里,有多少人羡慕?你可以有更体面的选择,穿干净高档的衣服,喷最好的古龙水,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每天只要签字盖章就好。你非要这样生活,让我跟你一起受苦!”
“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一起爱我的职业?”
“那你也爱我,为什么不放弃我讨厌的职业?高斌,我们结婚吧,然后一起出国深造,你继续读国际经贸专业,将来回来接你父亲的班。我也去国外镀层金,对我的职业发展更有帮助。我们会很幸福的。你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和动物呆在一起,不思进取。”
“做宠物医生就是不思进取吗?”
“你去问问我们以前的高中同学,哪个不在嘲笑你生在这样的家庭,读了这么多书竟然跑来跟猫狗打交道,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跟别人说我老公天天跟猫狗呆在一起。这种职业没有社会地位,也挣不了钱,整天脏兮兮的,穿不了一件好衣服,还容易得职业病。”
“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高斌垂下眼,很沮丧的样子。
“这是所有人的真实想法。”陈美儿摊开手,认为理所当然。
“我们的事以后再谈。你现在先去跟青草道歉。”高斌长出一口气。
“她是你请来做事的人,又不是你的老板。我话是说的有点重,但也不至于去跟她道歉。”陈美儿不以为然。
高斌看陈美儿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想尽快结束这让人难受的对话,回去看看青草,“你先回去吧。我们以后再谈,我现在还有事。”
陈美儿急了,完全不再有从前温柔、体贴、宽容的风范,上去扯住高斌的胳膊,“你有什么事,要回去安慰那个小丫头吗?人家年轻,比我漂亮,你是不是爱上她,讨厌我了?”
高斌对这话很反感,“你能讲点道理吗?你不跟人家道歉,我替你去道个歉。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就算我不了解你,你还不了解我吗,你觉得当年我是看中你的年轻和漂亮吗?”
陈美儿自知理亏,再说下去自己更没道理了,还是显得通情达理一点更明智,“好吧好吧,我先去餐厅等你,你忙完赶紧过来。”
高斌忐忑地回到医院,他怕陈美儿的话会伤害青草,影响她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青草像往常那样在认真地整理货架,看上去并没有不开心。
高斌走过去,“刚才对不起,我替她向你道歉。”
青草回头看他一眼,“没关系啦,我没往心里去。每个人的观念不一样嘛,不能强求别人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高斌更不安了,“她那样说是不对,很伤人。”
“对不对是她说出来的话,听不听是自己的事啦。”青草结束手里的活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已经到下班时间了,高斌跟在她后面。
看到高斌低着头,像个犯了很大错误的小学生,青草忍不住笑起来,“我要下班了。你也别多想,明天该我休息,后天见。”
高斌点点头,看着青草背上包出门,一下消失在视野里,心里有点惆怅,很想和她再说点什么,却堵在心里。
别的同事在高斌进来之前都在议论陈美儿,看到他跟青草道歉,都不由地开始同情他,然后,八卦散场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值班的值班,留下高斌还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陈美儿先跑到商场买了不少衣服,购物可以让她忘却一切烦恼,等她提着大包小包到达餐厅,高斌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好,给高斌陪个笑脸,明明是来塑造好形象的,结果全毁了,她知道自己做得确实不好,只好扯些别的事想暖暖场。
高斌心里很懊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东扯西扯些他不感兴趣的事,觉得很不舒服,但还是极力表现出配合的样子。
爱情和婚姻本来是让人舒坦的东西,可很多人都感受不到其中的乐趣,就像锃亮的新皮鞋,看着不错,穿在脚上后才知道实在憋得慌,想忍痛穿一段时间给撑大点,说不定能合脚了,却发现还没穿够日子,这鞋就坏了,扔掉舍不得,不扔怎么穿呢?那就修补修补吧。
高斌此时抱得就是修补的心态。
从以前的怀疑到现在的肯定,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是两类人,从头到脚都不一样。
有时我们以为对方是自己以为的样子,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完全不是心里想象的那个人,这不仅只产生一种失落感,更要命的是一种打击,就像自己爱上了漫画里的角色,完全是虚构的人物,又或者只是做了一场梦,对方从来没有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些人过日子柴米油盐满足了就好,有些人非要找到心灵相通、志趣相投的伴侣才肯罢休,高斌属于后者。
面对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发现自己开始有点痛苦的感觉。
他不知道陈美儿是一开始就和他不一样,还是成年后才变化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个人该如何继续往下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