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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这小子，还真是个大孝子呢，老吴这辈子算没白活。”乡亲们望着这吹拉弹唱好不热闹的排场，一个个都竖起了大拇指。
木棺旁边的小吴身着孝服，呆呆地坐着。他看了看手里那张已被自己捏得皱皱巴巴的纸，又看了看身旁的老吴，心情复杂。
躺在木棺里的老吴，面色平静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一年前，老吴总觉得胃不舒服。他并没有太在意，农村人嘛，哪能跟城里人似的那样娇气，动不动就往医院跑。直到有一天痛得满头大汗，躺在地上直打滚，被来串门的邻居送到县医院，他才知道，他得的并不是普通的胃病，而是晚期胃癌。
突如其来的消息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把老吴的生活劈得支离破碎。
“初步认定是胃癌，但是你们最好还是去大医院再复查一下……”老吴盯着医生蠕动的嘴唇，已经完全听不见声音了。
此刻，他想的并不是自己的病情，而是儿子小吴。
提起儿子，那可真是老吴的命根子。
二十多年前老婆生孩子时难产而死，老吴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儿子拉扯大，可谓受尽苦楚。
其间也不时有人给老吴介绍对象，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落到后妈手里会受罪。
前段时间，小吴谈了个女朋友。老吴欣喜若狂，在儿子的要求下，老吴卖了祖屋，拿钱出来给儿子在县城付了一套小户型房产的首付。
眼看着儿子就要成家了，可这下子完蛋了，这癌症一得，治病花钱就像填无底洞，这下可不是要拖累儿子了吗？
2
“你急吼吼地把我叫回来干吗？”小吴一边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菜一边埋怨，“我下午还有台车要赶紧修好，丽娟让我晚上陪她去逛街，去晚了她又要不高兴了。”
“哦，你们处得还行啊？”老吴试探性地询问。
“还行吧，就是有点累。她花钱大手大脚，我这几个月的工资都是底朝天。人家说了，那么多人追她，她之所以选我，就是因为我舍得给她花钱。也是，她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是我不花钱，她早被别人撬走了……哦，对了，你把我叫回来到底为啥事啊？”
“哦，没事，就是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老吴嘟囔着。
“行了行了……”小吴把碗一推，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嘴，“我还忙着呢，没时间跟你聊天，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闲呢，除了捯饬那几亩地就没事儿干了。我走了。”
小吴说罢，便起了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对了，你以后要是没有大事就别总打电话叫我回来了。”
老吴望着儿子的背影，如鲠在喉。
3
不知是病情恶化得太快还是营养不良疲劳过度，这天，老吴在院子里喂猪时晕倒了。
邻居把老吴送到医院，赶紧给小吴打电话让他火速回家。
“胃癌？”小吴攥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
“上次我就跟他说了，你们最好还是去大医院复诊一下看看。依我的经验，像你父亲这种程度的，最多也就还剩三个月了。去大医院治疗的话，技术和药都好，说不定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医生说道。
小吴悻悻地走出医生办公室，微信提示音响了，是丽娟发来的消息：“亲爱的，我在家具城看中了一套沙发，是意大利进口的。我闺蜜前几天也买了这套，质量、款式都特别好，就是价格有一点点贵，两万多块钱。但是你这么爱我，肯定愿意给我花钱的对吧？我也是为了咱俩的小家呀。”
小吴有点愠怒地把手机揣进兜里，一拳打在墙上……
“爸，住院押金已经给你交了，本来打算拿这钱买家电的。”小吴把收据放在医院床头柜上，有点失落。
老吴顿了顿，张了口：“儿子，对不住啊。”
“得了得了，你赶紧把身体养好就行。”小吴挥了挥手，其实他心知肚明，这种晚期癌症，也只是花钱拖延时间罢了，根本治不好……
4
老吴住了几天院，说什么也不肯在医院待了，说放心不下家里的猪和陪了自己十年的老黄狗。
医生左劝右劝，终究还是输给了犟得像一头牛般的老吴，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一切都和预想的一样，老吴的身体每况愈下，有好几次都被送进了急救室。可只要一能活动，老吴就坚持要回家，任凭医生和街坊四邻怎么劝说都不管用。
“得了这病就是活受罪啊！”邻居们叹气。
终于，在又一次被邻居的电话叫回家后，小吴发了飚：“你这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你有病吧，让你住院治病你非要死乞白咧往家跑，说你没病吧，又三天两头让人打电话叫我回来。你知道因为这事我被老板训过多少次了啊？本来好好的年终奖、全勤奖，这下全没了。丽娟也天天给我脸色看。不是说这病最多就能活三个月吗？这都三个多月了，你到底是死还是不死啊？”
一向倔强的老吴，此刻像霜打过的茄子。他耷拉着脑袋，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5
老吴死了。
小吴给父亲办了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那身紫色丝绸镶着金线的寿衣，恐怕是老吴这辈子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了。
前来吊唁的街坊四邻无一不啧啧称赞，说还是老吴家这儿子孝顺，看看多舍得给他爹花钱呀，得了这难治的病是老天爷的意思，有个好儿子才是老吴最大的福气呀。
小吴静静地听着乡亲们的夸赞，一声不吭。
他知道，父亲不是病死的，他，在又一次把儿子叫回家的深夜，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他静静地摩挲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张诊断书，是父亲去世后他从抽屉的最深处翻出来的。和诊断书放在一起的，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老吴和笑靥如花的妻子并排站着，眼睛里闪着光。
诊断书并不是老吴常去的县医院，而是省城最好的三甲医院的肿瘤科出具的——他一个人悄悄地去省城复诊过了，并不是胃癌晚期，只是一种比较严重的胃病，只要得到长期悉心的护理，还是可以康复的。
木棺要被合上了。
“爸——”小吴趴在木棺沿上，最后一次望向老吴平静的脸，号啕大哭。
“啧啧啧，快看，还是老吴家的儿子孝顺！”邻居们又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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