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有个奉北镖局,老字号,方圆百里闻名。
今天镖局门口的旗子摘下来了,总镖头把旗子卷好夹在腋下走进屋里。
屋子里坐了十几个人,有老有少,个个低眉耷拉眼无精打采。总镖头把旗子往地当中的八仙桌上一扔:“老几位,咱这买卖干不下去了,马车跑不过火车,汽车咱也跑不过,铁器干不过火器,拳脚好也抵不过枪子儿,老夫没本事今儿散伙,剩点家底都在桌儿上,人手一份,大伙拿好各奔前程吧。”
没人搭话,静了片刻有人从桌子上拿起小包的银子走了,随着桌山的小包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总镖头和一位老镖师。
“田五牛,还等什么呢,拿上银子走吧,这间屋已经卖了,过会就有人来接手。”
田五牛看着桌上的银子包,缓缓站起:“当了一辈子趟子手,临了还是没有着落,天不活人啊。”拿起桌子上的小包掂量掂量,转身往外走。总镖头紧走几步往田五牛手里又塞了张银票:“六十几岁的人了,省点用能对付一阵子,我也得回乡下,这辈子就算白忙活。”
石奉山在文宅等了三天,没了辫子也没人觉得惊奇,所有出过门的人辫子都被剪了。文老爷骂了一整天,说就死在这屋里哪都不去,除了痛恨剪辫子还借机骂自己的儿子。
第四天头上奉山起早奔警局,下了洋车刚要进院,铁鹰不知道打哪转出来一把拉住奉山:“兄弟,事儿办的怎么样了?”奉山十分感激铁大哥惦记自己,小声道:“衙门里的人答应帮忙说和,我今儿来听信儿。”
“哦,估摸能成,你找的人面子大,能成,能成。”奉山说先进去办事,铁鹰做个请的手势闪到一旁,门口的警察认识奉山,点点头也没拦他,奉山直接去找蓝秘书,蓝秘书刚好正在屋里。
“蓝秘书,有劳了,我们家那事......”奉山脸上带笑。
“石先生来的正好,快请坐。”蓝秘书请奉山坐下又给倒了杯茶,随后坐到奉山旁边的椅子上:“死者那方是市长秘书你也知道,我跟他家谈了两天,人家说什么也不要钱,非得严惩凶手,银票我拿回来了,您收好。”边说边掏出银票递给奉山:“宋局长这几天出远门,还得几天回来,等局长回来问他还有什么办法,我这边不把卷宗提交给法庭就判决不了,您也先别担心,再想别的辙。”
石奉山没想到这么一大笔银子都没能打动苦主,想了想:“要不,我们再加五千?”
蓝秘书笑了:“石先生,五千两已是天价,眼下不是钱的问题,您想想,市长秘书的公子被杀,后面站着市长,花钱了事市长的面子不好看,他为秘书撑腰彰显他依法办事,市长秘书想要钱也不敢开口,这事是僵到这了。”
噢,原来如此,石奉山好像明白点了,蓝秘书透话点拨自己,降服奉天市长才是要点,这市长咱也不认识啊。
辞别蓝秘书出警察局院子,听蓝秘书的话儿还得再等几天,打哪能跟市长搭上关系,这都没边的事。
事没办成石奉山走着回家,边走边想主意,一转弯进了条胡同,与对面的人撞个满怀,抬眼一看却是铁鹰:“铁大哥,忙着去哪啊?”
铁鹰在警察局门口目送石奉山进去,随后躲在旁边一角落等着,见奉山出来脸色沉重,知道事儿没办成,又看奉山没坐洋车,就在后面跟着,直到绕过一条胡同假装与奉山偶遇:“哎,兄弟,怎么走这来了,事办的怎么样了。”
石奉山可算遇到了能说几句心里话的人,哪有不絮叨的道理:“铁大哥,事没办成,说市长不答应,卡住了。”
“关市长什么事啊,又不是他儿子,是不是嫌银子少啊。”铁鹰最想知道的是到底出了多少钱,参与进去能不能有赚头,“银子倒是不少,五千两。”
一听这数目铁鹰眼睛都绿了,五千两,十辈子也攒不下这些银子,文家是太有钱了。市长的门路铁鹰搭不上,看来这趟买卖没自己什么事了,这又想起药铺的事:“兄弟,咱们那药铺还做不做了,三天已过孙老板等咱们信儿呢。”
奉山说哪有心思做什么药铺,把孙老板那边就回了吧,铁鹰说也只好如此,他也不敢再从这道儿骗石奉山银子,一旦败露就该吃牢饭了。
石奉山心绪不佳,想回去歇着,铁鹰眼珠一转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奉山:“兄弟,那天听你说认识局长,我就去把使的银子要回来点,咱们有大靠山就用不上旁人了,不该花的钱咱们一文都不能花。”
从衙门口还能要回钱来,亘古未闻,石奉山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到不是在乎这锭银子,铁大哥太义气了,结交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铁鹰拿出这锭银子也如同剜肉一般,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王老好那天给出点子攀住石奉山这条藤,铁鹰也觉得该这么做,石家大少爷不济可他老爷子是位英雄,革命党又得了天下,没准还能碰上某位大官,准是前途无量。
奉山推脱几下说没这么办事的,铁鹰执意归还,最后还是收了,石奉山心里高兴要请铁鹰喝酒,两个在临近找了个小酒馆要了些酒菜喝就上了。
二人推杯换盏喝了不少,奉山苦于跟市长那边搭不上话,铁鹰帮他想了不少主意都实现不了,酒是越喝越闷,喝到下午两点多钟奉山就喝不下去了,结算了酒饭账分手各自回家。石奉山沿着大街溜达脚步缓慢,不觉到了北市场实胜寺前,今天不是庙会人头稀少,除了几份小吃摊就数听书那处人多,奉山喜爱听书,从前是每天必听,近小半年时运不济这份嗜好也断了。
站在圈子外头向里面看,见一位老者精气神不错,正在说一段《尉迟恭单鞭救主》。说的好呀,字正腔圆大段的书说完了没有疲惫的样子,这把年纪还能说到这份上也算是个大家了。
说完这段老者拿起小筐打钱,别人都是给几个铜钱,转到奉山这筐里多了块碎银子,老者忙放下小筐抱拳施礼谢衣食父母,奉山抱拳还礼。老者转了一圈放下小筐,说要再伺候那位大爷一段《长坂坡》,这可是叫力气的段子,里面有人物赞儿刀枪赞儿,说好了不容易。
围观众人掌声一片,石奉山也跟着叫好。
按理说奉天城那几位有名的说书艺人奉山都熟,没少花银子捧,独有这位没见过,也许是自己从来不看撂地说书的,也不往这种地方来,故此才未曾谋面,话说回来说的这么好怎么沦落到撂地了。
众人听书听的入神,远处驶来了一驾马车,是一驾欧式马车,高车顶,铜饰件,通体漆黑的车身,两匹高大洋马驾辕,跑起来嗒嗒作响,看着就那么神气。
马车向这边跑来,沿街两边有卖小吃的摊子,恰好有个卖炸元宵的,一勺油用老了要换新油,这位爷也不瞧瞧,操起勺来向街边一泼,也就那么巧,那马车刚好跑到这里,近百度的热油实实惠儿惠儿浇在马腿上,疼啊,两匹洋马当场就惊了。
马匹一惊做小买卖那位知道惹大祸了,收摊就跑。惊马四蹄蹬开翻蹄亮掌就向撂地说书那堆人冲了过去。
街面上的行人大呼小叫提醒听书的人赶紧躲开,这堆人就炸了,四散奔逃。说书老者站圈里头正说的起劲,被人群挡住视线什么都看不见,还纳闷呢,怎么了这是,张飞喝退百万曹兵,眼前这老几位都是曹兵啊,你们跑什么呢。
人群一散开老者看明白了,刚要躲闪,却看见石奉山还傻傻的站着。
石奉山怎么没跑啊,忘了。一是因为书说的好听入了神,二是酒劲上来了反应迟缓,眼前的人都跑开了他还琢磨赵云杀个七进七出,刚说这这几句是第几进第几出。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老者眼看不好扔下手中扇子,向前一跃将奉山扑向一旁,可还是慢了,一匹马的前蹄正踩中奉山长袍下摆,奉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额头磕到块石头上血流如注。
这下可把石奉山磕晕了昏倒在地。马车在前面兜了个圈车把式勒停惊马,有人敲打马车窗户告诉车里人有人受伤,车门一开下来个妇人,看年纪二十七八不到三十,已经被吓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妇人命车夫快去看看伤者,自己倚靠于车身之上惊魂未定。
车夫看完回来禀报,说伤着昏迷血流了不少,少妇一听命车夫把伤者抬上马车赶紧送医,周围众人七手八脚将石奉山抬上马车,妇人也上了车,马车奔往医院。
奉山仅是皮肉受伤,刚才摔昏不假,也是酒劲上来了,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又在医院躺了一会,人就醒了。
石奉山刚一清醒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头有点疼,用手一摸额头缠着纱布,这才想起来好像曾经摔倒,再往前的事想不起来了。
妇人见奉山醒了过来问候,说如需要住院就马上去办手续,又说了一堆道歉的话。
奉山这才明白刚才被马车冲撞摔成这样,摇摇脑袋没什么异状,下地就要回家。妇人拦他不住,就让马车夫送奉山回去,自己叫洋车走了。
马车将奉山送到文宅门口,说太太吩咐要赔给奉山几两银子买些补养,奉山哪里肯要,连推带赶把车夫轰走了。
回到家里跟文老爷复命,文老爷说那就过几天去会宋局长再想办法,好在警局答应了不送交案子给法庭,就是说暂时不会审判,又说问问能不能探望文澜,看看他怎么样了。
安排好这些文老爷才问奉山头上的伤,奉山说不小心磕门框上弄的,文老爷让他在家歇息几日伤好了再说。
文珊看奉山伤成这样心疼不已,只以为他喝多了酒,奉山也懒得申辩解释,在家歇了三天,额头上的伤口已愈合,文澜的事还没有眉目,这事不办好没有宁日。
这天早上石奉山又去警察局,找到宋局长央求想办法救人,宋局长也没什么好的办法,说当年与自己一同起事的闵将军眼下在北平政府公干,自己写封信寄过去让他托人说服市长,文澜有救不必担心。
宋局长把事办到这个程度也算仁至义尽,石奉山不好再说什么,留下文宅地址等局长派人回信。
回到家里又等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文老爷开始数落石奉山办事不利,这么点事都办不明白,当初算是瞎了眼把姑娘嫁给这么一个废物。文太太大病初愈,得知文澜的事还没着落也是怒气冲天,再三告诫石奉山,就算文澜没了也别想继承文家祖产,都舍给乞丐也不会留给奉山一文银钱。
奉山有苦说不出,便不愿意在家里看他们脸色,连着几天出去泡茶馆书场酒楼,昔日旧友又联系上不少。
这一天跟几个酒肉朋友在酒楼喝酒,喝到高兴处有人说石大少爷当年也算是奉天旧主的公子,谁不得给些薄面,大清新亡余威尚在,那个新来的市长算什么东西,竟敢在后面鼓动与公子做对,石公子就该当面呵斥市长,告诉他石老都统当年为革命党被抄家灭门,这么大的功劳难道你们得了天下就忘了吗?
石奉山一听有道理呀,我们家为革命党搭上两条性命,如今只想赎回一条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越想越有理,越想越来劲,借着酒精上头竟然要去市长那里讲讲道理。
打听好市长在哪办公,石奉山让大家别走,等自己去辩倒市长解救了文澜回来继续喝酒。众人起哄架秧子齐祝石奉山马到成功。
叫洋车到了市政厅门口,开口就要找市长辩理,守门的卫兵不让他进,石奉山就在门口把石家当年助革命党杀身成仁的功绩讲上一遍,守门人以为是酒鬼闹事,就要把他架起来扔出去。
正在这时市政厅大门里走出一人,问出了什么事如此吵嚷,卫兵把奉山的事简单一说,那人说交给她办这人自己认识,奉山酒劲正盛抽眼一看,这是哪来这么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