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晋阳之战(中)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青石道上,微风吹拂着下宫里的奇花异草。夜是如此的静谧,宫里那些娇贵的先君夫人们早就歇下,世人都说现在的君上是好色之徒,可她们也没盼着国君能将将自己真正纳入下宫继续做夫人。都说智伯欺君,驱逐了先君出公不说,就连现在的国君都被流放到宅阳去了,可智正卿对这下宫的遗孀还是大度的,每月的吃穿用度却不曾少过,魏家的上等檀香从未断过,每年运送齐纨鲁缟的车马相连、络绎不绝,就连义渠戎国的那价比黄金的胭脂他们也能享受到。
空寂的下宫之中,只有一处寝殿灯火通明,是谁倚着窗儿痴痴地等着出征在外的夫君?是谁步履生风、裙裾轻摇地一次次往灯里添油?虽然自己与国君尚未行过合卺大礼,可毕竟二人已经欢好数月,而且还有了肌肤之亲,自从君上离开绛都之后孟姒便一个人苦苦打理着宫中的一切看,这份不易谁人又能知晓?她是去过智府,可这都是为了能在国都更好地立足,没想到却落了个与智伯私通的恶名。人言可畏啊,更何况是面对下宫这么一群好生是非且长年幽居的女人们,自那以后每书必回的君上便对自己不理不睬了,现今他在宅阳可否安好?是否曾有那么一瞬间怀念过自己?
孟姒珍藏着这么一份没有回应的爱苦苦守候在下宫之中,因为她知道流言总有一天会消弭,可之后却传来了君上与华息子在一起的消息,他为了她能在除夕夜策马千里赶赴成周亲自上华府提亲。记得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却将自己拥入怀中,他像个孩子一般脆弱无助。孟姒原本以为息子只不过是他随口的一句梦呓罢了,可没想到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原来那夜自己只不过是她一个可怜的影子罢了!虽然孟姒知道自己与君上有约定,可毕竟他心里最爱的是她,而现在自己的清名已损,看来那个华息子早晚会成为这下宫的主人,自己终生要和君夫人无缘了,或许他回来之后还会休掉自己,将以往的柔情蜜意全部埋葬,不留一丝一缕。
三日前绛都司马便下令全城宵禁,如今的绛都朝中无人上朝,守军不满五千,所有的卿大夫们都被卷入了智、赵两家的内讧中,如今这个时候宵禁莫非战事要结束了?听中军司马墨翟说是有一股大军从城外经过,绛都司马士茁追之不及怕国都有失便下了宵禁的命令,孟姒今日召墨翟来就是想问问君上有没有消息,她的话中带着一丝忧虑:“这绛都城都宵禁了,看来智赵两家快要决出胜负了,墨翟你还不尽快出兵襄助君上啊?君上在宅阳恐怕还不曾知晓前线的军情吧,你们这些做臣子的该有主见的时候也得有个主见。”
“君夫人莫慌,君上早就不是那个在宅阳一穷二白的落魄国君了,现今智城已被君上攻下,早已无性命之虞。再者君上已经密令臣下,待晋阳那边决出胜负再行动,臣下不敢擅自行事,请君夫人谅解。”虽然墨翟敬佩这位君夫人,可对君上关心是关心,自己身为臣子绝对不能让后宫干政的先例从自己身上开始,因此便不卑不亢地委婉回绝了孟姒。
孟姒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急迫,说了不该说的话,遂解释道:“我本不该干预兵事的,可也是关心则乱,君上一天不回国都,我这心就一天安不下来,墨司马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好了!”
“君夫人与君上情比金坚,君上一回来第一个谢的便是君夫人。”墨翟与越国公主的侍女有婚约,虽然他不想干预国君的家事,可也希望越国公主能得宠。
孟姒悠悠道:“君上如今对我是猜忌颇深,往日恩爱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要回来我除了被休就只能去给先君殉葬了,你要叫我一声夫人那已是奢望了,君夫人那是万万当不得的!”
墨翟情知自己能顺利在军中发展五千墨家军没有夫人的回护那可是万难成事,若是君夫人被打入冷宫了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因此遂道:“夫人连贴身侍女都派出去为君上筑城分忧了,还经常在智伯面前提点属下,待君上回銮后属下愿用这一身军功来证明夫人的清白。”
孟姒不由得双泪横流,她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女子,自从离开会稽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可如今多日来被人误会,受人讥讽的委屈居然只有这么一个臣子理解,不知身在远方的他能不能相信自己?
见夫人暗自垂泪,墨翟可真是如坐针毡极为难受,可身为臣子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还是多熬一会儿等着君夫人下令再告退吧!正在此时突地一声春雷惊起,外面喊杀声车马声骤至,整个夜沸腾起来了。墨翟往外冲去,只见绛都司马士茁正甲胄齐备,带领一队兵士往宫中而来,见到自己他便高声喝道:“奉元帅大人令,中军司马墨翟附逆赵氏,背叛国家,意图屠戮下宫诸夫人,速速将其拿下,就地正法!”
晋水掘开河道,从西涌入智伯中军大帐,军中哨兵发现后便急忙报与智伯得知。智伯推演战阵后方才睡下不久,还没睡实沉,听有水声便从卧榻上惊起,正欲问询却见慌张赶来的执勤兵,说是大事不好了,大水冲过来了。
智伯大惊道:“什么?韩虎、魏驹那两个只会摇尾乞怜的狗东西还敢背叛我?快,不然水会越来越大,传令全军,往南突围。”
哨兵传令后不久河水越来越大,军中营帐冲毁不少,粮草辎重更是无从收拾,智伯的军队只好仓皇拿起武器,驾起车马,准备往南而行。可只见西边杀出一股人马,当首一人乃是韩虎,公孙骄一身黑衣像个小跟班一样混在亲兵中不引人瞩目,韩家军个个手持弩机,只顾死命往智家军中死命射去。
晋国中军和智家私兵毕竟身经百战,反应自是迅捷无比,条件反射般举起盾牌抵挡射来的飞矢。智伯心道南边君上来折腾,如今连韩魏两家都不老实了,遂对韩虎呵斥道:“韩虎小儿,本帅奉劝你还是想清楚,只要跟着本帅,过了今日便会拿到赵家的封地,而且还能得到君上的封赏,为何你却愿跟着赵家附逆,自寻死路呢?”
韩虎从怀中掏出公孙骄的诏书扬声道:“我有君上衣带诏在此,你听我给你念啊——逆贼智瑶,假传君令,欺凌众卿;逐出公于齐鲁,流寡人于宅阳,妄图篡逆大晋君位久矣。不效先祖忠君之德,反操征伐之权谋私,致使国内兵戈不止、流民四塞,昔者文公之法有云始祸者死,望诸卿摒弃前嫌,为国除奸,钦此!”
智伯心道自己只不过杀了国君一个小小的侍妾而已,从来没想过弑君啊,不知君上为何对自己恨之入骨,夺了自己的智家八城后又跟三卿勾结在一起,可今天绝对不能服软,遂讥笑道:“韩虎你拿一个伪诏来诓骗世人,难道就是想为你韩家作乱寻找借口么?”
说完智伯搭弓射箭,弓如满月,只听得嗖得一声韩家大旗应声而倒,智家军遂鼓噪起来。韩家军旗离智伯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步,可没想到智伯一箭便能射中旗杆,虽然军中人人都知晓智伯当年是神射手,可毕竟二十年未亲自操弓,箭法固然超群,但谁又敢说不是神灵保佑呢?韩家军中士气顿时有些萎顿,他们之前也没见过君上,哪里知道真假,心中惴惴不安道家主和那个黑衣小子难道想把兄弟们带到黄泉路上么?那坏小子该不会是赵家派来的使者吧?
韩虎见智伯不但辩才了得,而且箭法超群,让军中士气下降,遂一手拉着公孙骄一边道:“智伯,君上在此,我看你还怎么颠倒黑白。”
公孙骄见智伯一箭如此了得,本来也想出来为士卒们打气,韩虎一拉他便上前大声道:“智伯,别来无恙啊,还认得寡人么?”
智伯没想到国君就在军中,乍一看到有些吃惊,但自己今日绝对不可以承认国君在此,这列国国政虽然大都由权卿大族把持,但敢在光天化日与国君对峙的臣子还真不多,因此他装作不认识道:“这位公子,本帅与你并不相识,不知你何以认得本帅?”
公孙骄没想到智伯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高强,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遂愤愤道:“算你狠,好好好,智伯你夫人有咳喘病,你虽然在军中跋扈嚣张,可在家中却畏妻如虎,你夫人的眉心偏左有颗痣,寡人说得对吧?”
智家军中有些是智氏的子弟,与智伯关系相近的子侄辈倒也知晓智伯畏妻的毛病,只是平日里碍于元帅军威不敢乱传,这平日里憋久了忽得在军前听得有人说出,遂有个自制力差的小伙子忍不住道:“二舅是最怕舅母啊,二舅母有咳喘他都知道,看来果然是君上不假啊!”
两军将士一听此等童真之语,遂哈哈大笑起来,智伯颜面挂不住,有些恼羞成怒道:|“别笑,谁若敢笑,本帅军法论处。”
可他只能管的了自家军寨,韩家的兵还是肆无忌惮地笑着,智伯顿时觉得颜面全无,公孙骄得意道:“智瑶倒行逆施,专横跋扈,众将士听寡人号令,有射杀智瑶者,赏钱百万,大奖等着你们拿,心动不如行动,快快开始吧,兄弟们!”
韩家军心道原来这就是君上啊,这国君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是百万巨款,这可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啊,遂个个士气大震,准备大干一番,就是死也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