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晋阳之战(上)
滔天浩荡的大水如天神发怒般在晋阳城内奔腾跳动着、肆虐冲刷着,将城内的所有防卫冲得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了。诸夏族人们当年因大禹王治理水患从而得以存续,结束了三皇五帝以来人们只会结伴自保与恶劣的自然环境相抗衡的老法子,可如今时代变了,人心不古了,居然借水势来残害同类。远在成周的天子也没个表示,天下列国的诸侯卿相们不禁诧异道莫非周德真的要衰微了么?天下虽乱,但终究会变得有序,原来能安抚天下的大晋国如今已陷入了内耗中,智伯、赵无恤还有那个异军突起的晋国国君公孙骄,到底谁将是晋国未来的主人?或者晋国会因此而变得分裂,中原将会陷入一种彻底无秩序的状态,谁又能带领诸夏民族抵抗咄咄逼人的南蛮楚国呢?若真的如此这天下便只有西边的秦国、东边的齐国和南边的楚国来决战天下了,事实上真正的战国历史上也终究是这三国最为强大,可公孙骄此时却悄悄地改变着历史走向。
晋阳城是当年赵家封地内仅次于邯郸的大城,因地处北陲,时刻要提防狄人来犯,所以城墙修的比邯郸城还要坚固,在晋国国内也只有智家的首邑智城能比之略胜一筹,可如今却在滔天大水中如同被扒光衣衫的贞洁烈妇,只能无奈而又屈辱得忍受着智、韩、魏三卿联军即将到来的疯狂蹂躏。赵无恤多么希望自己能如大禹王一般拥有一块可以不停生长的天界神土息壤,来将着城中的河水尽数填平,谋臣张孟谈无论如何也突围不出去,看来赵氏真有可能在自己手上被灭族啊,难道自己将会晋国赵氏两百余年的光辉历史么?
晋阳城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可这水势总在不停得上涨,只差五六尺就要漫过城头了,再过一日智、韩、魏三家的联军便可以驾着小船进城了,如今的赵家军民已经全部出动,个个都来苦守城门,用零散的箭弩击退着来犯的敌军。赵家的骑兵和车兵个个都变成了水战高手,可人家智伯只不过是派小股人马在船上骚扰性进攻而已,还没有开始大规模攻城,这些苦撑待变的赵家兵卒才得以喘息,可明天之后赵家还能拿什么与强大三卿联军抗衡?
不过只要过了明天,这大水没过了城头,智伯便会以最小的代价攻下晋阳城,赵无恤只有灰溜溜得退到代郡,再收拾兵马以图卷土重来,虽然他不敢肯定丢了晋阳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勇气去继续捍卫赵家列祖列宗的荣耀。城内千家万户的灶台已经成了鱼虾们的乐园,不时还会冒出一两只调皮的小青蛙,呱呱呱得叫着,仿似是在替赵无恤提前唱起了挽歌。
将士们的盔甲已经生出斑斑锈迹来,连续几个月的苦战让他们精神萎顿,城内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要不是家主赵无恤杀了自己的心爱的坐骑白骡子晋阳的士民们早就发生哗变了,那可是简主子(赵无恤之父赵鞅)在中山国寻来神物,是天帝赐予赵家的祥瑞啊,那白骡子每月的草料钱都都相当于一个县大夫的俸禄了。城内瘟疫蔓延,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有的是力竭而亡的士卒,有些是重病不治的小民,城内到处散发着腐尸的味道。可晋阳城内的军民却能背着锅盖在船舱里、城墙上和树枝上做饭,甚至可以忍痛易子而食,但对赵家的忠心却没有丝毫动摇。
赵无恤不晓得自己当初为了荣耀而拒绝割让封地给智伯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说错那坐以待毙不是自己的性格,如果说对可如今赵家却因自己的一个决策而让全部属民都回到了远古洪荒有巢氏那个艰苦的年代。赵家费尽全力若是能敌得过智伯也倒好了,可谁知而且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死一般的夜色笼罩着晋阳城,虽然赵无恤情知也无力改观,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去巡城,去城墙上督战,也许自己再坚持一阵子战事便会有所转机,可自己若是放弃了赵家现在便会提前覆亡。坚持吧,苦撑待变吧,如果还有将来的话,赵无恤心中默念道。
城头飞过几只白色的鸽子,扑棱棱煽动着翅膀,饿急的将士们娴熟得拈弓搭箭,正准备射向那可爱的生灵。赵无恤却上前阻止道:“慢着,这白鸽是上天赐予我们赵家的希望,给它们留条活路吧!”
将士们听令后正欲收弓,可一只鸽子却飞了下来,站在一名小卒的肩上,小卒发现有些异常,忙将书信递与赵无恤手中。赵无恤接过递来的帛书,顿时卷书欲狂,激动得泪流满面道:“我赵家……赵家有救了,张孟谈,马上集结弩兵一万,待子时三刻便杀出城外智家大营。”
白鸽盘旋在空中,夜色是如此的凄迷,却又是如此的美妙。也许正因为白鸽的盘旋才让这夜色显得如此的美妙。白鸽是赵家的希望,也是公孙骄的希望,镇南军已无数次在郑国靠着它们剿灭了无数个乱匪的巢穴。
公孙骄收到赵无恤回书的时候也得到了墨翟的回信,只待晋阳方面得胜后远在绛都的墨司马便开始接收智伯在中部的封地,苍白夜色之下,一袭玄色衣衫的公孙骄自言自语道: “智伯啊智伯,你虽是不可一世的一代权卿,把持朝政数年,还驱逐了君兄,可今日寡人会让你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这智家要亡,赵家经此一役,已伤及根本,还能有什么作为,公孙骄想象着不久而来那如天河圣水一般的晋水将智伯的中军大营冲地人仰马翻,想象着不久自己便可以趾高气扬得回到绛都宫中,这一战他算计了太久,等待了太久。智伯千算万算盯紧了晋阳城,还想一鼓作气攻破晋阳再与自己决斗,可却忽略了三卿联军的稳定性,不然自己也不可能潜入前线策反了韩魏二卿。
他匆匆闪入一顶军帐中,不多久便与韩虎一同往水渠处赶去。韩家的兵将早就埋伏在渠边山林之中,子时三刻一到,韩虎先带了一队兵丁上前对看守水渠的兵将道:“智开将军,本将奉元帅大人之命,特来接管督渠营。”
智开虎背熊腰,是一员猛将,又是智伯之侄,平日里最崇拜智伯,智伯让他守渠便一丝一毫都不马虎,听得韩虎如此说便纳闷道:“元帅一直命我在督渠,又怎么会将如此性命攸关的差事交给韩将军?”
韩虎先前主张硬攻,可公孙骄早就面授机宜,告诉他以兵符来骗取水渠的守备之权,因此他拿出一方玉雕的兵符道:“元帅大人的虎符在此,你要不信自己查验去,别以为你们智家人就可以违抗军令,智伯最忌讳这个了!”
智开接过兵符,只见兵符之上一尊玉虎栩栩如生,却是叔父的兵符,可自己还是有些不放心,遂道:“叔父这是怎么搞得,明明有军令为何不直接对我下令,怎么就将兵符交与你了?”
韩虎故作轻松道:“这我哪里晓得,元帅大人用兵向来如此,不过我估摸着是他不想让你立太多军功,以免将来抢了他那宝贝儿子的风头,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元帅大人?”
智开虽然平日里不喜弄权,也根本没有想成为叔父的接班人,智家未来的家主,可父亲还是经常训导自己要防止叔父猜忌,因此才道:“你胡说,我只知执行叔父军令,从来没想过要抢颜弟的风头,日后颜弟当家主我还是会向对待叔父那样忠诚于他的。”
“我看你今次就心有怨怼啊,怎么老磨磨蹭蹭的?”韩虎讥讽道。
“呆在这水渠边上,天天就忙着摸鱼虾了,甚是无趣,还是在城头杀敌来得自在些。”智开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可忽又回头道,“这虎符我还是核对一下才好!”
韩虎心中咯噔一响,那虎符乃是公孙骄的国君兵符,不是智伯的元帅之符,虽然二者外形相似,可雕饰的玉纹却无法契合,细心的人一看便知。公孙骄本来想让韩虎拿着自己的兵符蒙混过关呢,可如今智开要实打实的核验,韩虎遂在一旁与智开闲聊了起来,想分散其注意力,最好粗心大意的智开不要发现虎符是假的。
可不凑巧智开今日不知哪路神经不对了,先是从营中拿起自己虎符,而后与韩虎递来的虎符契合在一起翻来覆去得观摩着,忽得发现到有所异常他便一把提起韩虎怒喝道:“韩将军,你拿着君上的兵符来诈我作甚?说,你到底为何挑拨我与叔父的关系?”
公孙骄在林中见韩虎像一只小鸡子一般被智开提起,被制住了手脚,无法发力,遂高声道:“韩家兵士听令,给寡人射死智家的守渠兵!”
韩家兵士见家主被人制住,早就迫不及待想出手了,此时听国君一声号令,数万只箭弩如暴雨般射去,智家兵丁猝不及防哪料到林中有伏兵,个个被射得跟刺猬一般。智开见此之状,双手一松,韩虎趁机逃开。智开忙提起长戟追上前去朝着韩虎面门搠来,韩虎忙抄枪应战,二人登时酣战起来。智开一身蛮力,大开大合,长戟舞得滴水不漏,韩虎虽是猛将,可与智开比起来到底差了几分。
韩家士卒要求君上主持战事,公孙骄遂大手一挥,上万伏兵尽数出动,登时便与智家私军酣战起来。智家军虽说中伏之后开始有些伤亡,可良好的作战经验让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个个悍不畏死得与韩家军鏖战起来,风吹山林沙沙作响,兵器交锋锵锵作响,整个督渠营附近沸腾了起来。
公孙骄到底还是怕死,觉得用自己的宝贵性命来救韩虎这个不值得救的臣子太过冒险,肉搏战可是伤亡率很高的,可不救又不行,毕竟现在与韩魏是联合出兵,因此公孙骄带着几名兵士偷偷躲到林中拿起弩机开始练习瞄准射击。前世的公孙骄可是射击爱好者,只是这弩箭的手感和手枪太过不同了,公孙骄开始射了几箭都射偏了,后来虽然射中了,可却射到韩家一名小卒身上了,但准头越来越准,智家军一个个中箭倒地,不过好几次都擦着韩虎身边而过,甚是惊险。
韩虎一边与智开酣战,一边还得忙着躲开国君的暗箭,遂郁闷道:“君上,你这箭法是跟谁学的?我求你别再帮忙了,我真怕你不小心射死臣下啊!”
韩虎话音方落,只听得嗖得一声,智开后脑正中一箭,韩虎忙一枪上去次向了智开心窝,智开要害部位连中两下,血流如注,倒地而亡。智家的督渠营没了主将,而且人数本来就少,遂被韩家军砍瓜切菜一般杀退,溃不成军。
公孙骄此时稳稳收起手弩,起身前来高声道:“智家的兄弟们,你们都是我大晋的子民,你们的主将跟着智伯叛国欺君,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寡人可以饶你们不死!”
除了少数在军中效力的智家子弟仍负隅顽抗外,大多数督渠营的兵丁都放下兵器,不再抵抗。不多时,只听得一声巨响,晋水从河渠中冲破枷锁,开始往智伯的中军大营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