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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头，一个年过六旬、发丝雪白的农民，不远万里，就为了到这家手机店来买手机。

中午，太阳灼热，热气蒸融。王老头刚在家吃完饭，就红红火火从城东赶去城西的一家手机店，直至下午才到。

王老头气喘吁吁走进门，冷气扑面而来，吹得王老头满头汗珠发凉，不禁打了个哆嗦。王老头走累了，随处找了个位子就坐下来休息。王老头左看看，右看看，上下打量起来，墙两边有放手机的大柜子，中间是放手机的展台，店尽头是收银台，后面是用隔板隔开，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由小声感叹：“唉，在店儿真好啊，手机这么多！”

店里陆陆续续进出一两个人，门上挂的风铃响了又响，服务员都东跑跑西看看，忙得不亦乐乎。王老头一个人在位上吹着空调，也不亦乐乎。

休息够了，王老头站起身，半弯着腰，缓缓走到女服务员身后。女服务员要比他高半个头，倒圆锥的脸上扑满粉，化了浓妆，正弯腰指画着一部手机，绘声绘色地讲给一旁一个中年男人看。此时，他正跷着二郎腿、昂起满脸肥肉的头，双手交叉在胸前，胸前西装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撑爆。

“您看一看这台，这可是星耀Nova 11 se，这可是国际大牌，国产之光，您看看这做工，多么精致！您看看这屏幕，多亮！您再看看，这声音多大！尤其是啊，这个手机，带出去和亲朋好友见面啊，都倍有面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就是个老总。抓紧买吧，就仅此一台了！”

那女服务员将手机双手递了出去，中年男子正把玩着手上的手表，轻轻一瞥，不屑道：“那要是照你的意思，这么说的话，我要是不带上你这个手机，那我就不是老总啊。”

女服务员将手机放在柜台上，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这只是跟您老总的气质相配而已，那可是别的手机都配不上的，唯独这一台。”

女服务员深鞠躬，将手机双手奉上。

“诶，那这一台多少钱呀？俺想试一试，不知道行不行啊？这手机。”说话间，王老头向前一步，正要拿过手机，打量一下。

女服务员一惊，睁大了眼，急忙将手机揣怀里，嘴上结巴说：“先生，这可使不得呀，这可是贵重物品，坏了可是要负责的！”

王老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真对不住了你，俺忘了，这可是智能机，那是能跟俺乡野的那些东西比的。”

“这可是高科技，智能。”王老头喃喃补充说。

中年男人戴上表，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乡野村夫都敢往这里带，拉低我的档次，也不怕弄脏了这儿。哦，我忘了，你们这也就只是一个二手手机店，给你们赏个脸才来这里买手机，你们还就这服务态度。还想诓我买一个这样高价低配的手机，真当我傻呀！回头就给你们一个差评。”

那中年男人的唾沫星子都崩王老头一脸，说完就摔门走了，王老头一脸歉意，望着那女服务员，满怀歉意，“对不起啊，搅黄你的生意了。要不，你看看，我这单给你，分红的钱少，但也是我的一点儿歉意。”

那女服务员昂着头，从上到下打量王老头一遍，不屑说：“就你，我要是连你这点分红都贪，在大街上吃泡面的就得有我了。”

王老头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那智能手机贵，俺知道，但苍蝇再小，也是肉，俺……”

女服务员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一边儿坐着去吧，也不赶你走了，但你一定别搅黄了我下一单生意。”

说完，小跑到门口，弯腰开门，高声喊道：“王老板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呀！”

一旁，突然急急忙忙跑来一个中年女人，一身正装，满脸殷勤。她自称是店长，急忙招呼把人引到一边，倒水倒茶。那个服务员只能原地干瞪着眼，眼里仿佛要喷出火花来。

王老头坐到一个角落里。左看看右看看，双手在腿间冰凉，额头紧张地冒汗，他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店里的人渐渐多了。门口进进出出，一直挑手机的也有六七个。王老头实是坐不住了，一路小跑，冲到店外，才终于弯腰长舒了一口气。

手机店马路对面就是银行。王老头艰难坐在银行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左看看，右看看，不停搓着手，像是思考着什么，脑子里却毫无头绪。无措，紧张，慢慢在心头上积蓄。

终于，王老头还是没忍住，掏出兜里的老年机，气势汹汹地拨打一个电话，“喂，老李。你不是说这家挺靠谱的吗？你不是说现在那个什么互联网上，都流行这家店吗？叫什么？机甄选，还是什么的。”

电话那里传来声音，“是啊，老王。怎么？你不刚到城里吗？这么早你就去了。”

王老头眉头皱得更深了，“俺到了呀，但是，但是就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手机。这里的手机都什么高端上档次的，你让俺来这里干什么？你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吗？”

电话那头疑惑了，“高端，上档次？老兄，您说的是什么啊？那个店儿也只是个卖二手手机的，卖的东西可便宜着呢！”

“那你是带了多少钱呀？她们还能觉得不够。但说实话，那也算是智能机，比咱们这……”对面有些为难地说。

“我知道，这是高端货，高新技术。我就没敢少带，让俺儿子多给了点儿，俺就带了七千块钱。”

“什么？七千！我他娘哩，你带这么多！我儿子那个手机也就两三千。你这些钱都能买好几个了。那店还敢嫌你带的钱少，我看他是不想干了，连农民都敢诓骗！”

王老头急忙摆手说：“你先别急，先别急着点儿。应该是没沟通到位才到这样哩，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带了这么多钱。我再进去问一问，再问一问啊。”

对面问：“那还用我帮你？”

王老头急忙摇摇头，“不了，不了。你也快到点儿接你孙女了，赶紧去吧，别晚点儿了。”

王老头被说高兴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正要朝店里走去。但看见店里的人依旧很多，又重新走回去，坐下来，想等到人少时再去。

很快，店里又冷清下来。王老头大步走进去，店里的女服务员还在讲解，发现老头后，翻了一个白眼，又继续忙手里的工作了。

王老头见实在没人搭理自己，也泛起难来，着急地摆摆手，“来个人，顾客买手机哩，帮着顾客来挑一个。”

所有人都看了看，但没有一个人搭理。

王老头有些不高兴了，“不是，你们就这个服务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向他投来，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不情不愿朝他走来。

这第二个女服务员脸上有些发福，尖酸刻薄地说：“哎呀，我吃苦耐劳的好顾客，您看一看，您到底要选哪一个手机？真不行，我带您到旁边儿的老年机店里给你选一个行不行？”

王老头摆摆手说：“不了，我要的就是这智能机。”

女服务员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继续说：“那这就得看看，您是什么预算的了。那如果是预算低了，可就买不了了。这里啊，毕竟不是你们农村。”

王老头突然有些胆怯了，说：“我也就七千的预算，用不了什么好手机的。”

那女服务员急忙将手搭在王老头的肩上，弯下腰，脸对着脸，大着嗓门说：“什么？七千！”

那女服务员说完急忙捂住嘴，左顾右看。

“对，就是七千。不用要个多好的，一个能用的就行。”王老头回答说。

这时，那第一位出现女服务员，急忙从旁边杀出来，气冲冲地说：“小刘，可没你这样半路上拦路来截别人生意的。这位大爷，从他第一次进店就是我先招呼他的。我还为他赔了一个顾客呢。他还事先答应我了，他这一单的钱全让我来赚。更何况，就凭你现在的资质和阅历……啧，啧啧。”她又从上到下把第二位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第一位服务员看向大爷时，急忙弯下腰，招呼大爷说：“来来来，大爷，您这边儿，上座。这边儿呀，可都是好机器。可不是门口啊，那些阿猫阿狗都可以比得上的。这些，才是可以配得上您身份的。”

服务员一边招呼，一边还小声喃喃说：“大爷，您下次买手机，就别再穿这样的衣服，搞得跟干部下乡视察一样，这次差点儿没认出来您。”

王老头高兴了，侃侃而谈，“我呀，我也是经熟人介绍才来这里的，听他说呀，这里的机器好，价格公道，就大老远跑到这里了。”

服务员显得有些拘谨，别扭说：“哎呀，大爷，您说，就小店这么偏僻的地方，还值得您大老远亲自来一趟，还真的是……”

王老头看起柜台上的手机来，“好了，看手机吧，别耽误你的功夫了。”

服务员双手拿着一个手机，眉飞色舞地讲起来，“这个手机呀，这个手机来头可不小，这可是今年刚出的新品。还是九九成新的，拿出去，谁都不知道你买的是一个二手机，既便宜又耐用……”

王老头平淡说：“俺就是想要一个智能机，能接电话的那种。”

服务员更加高兴了，“那你就看一看这台这台就能接电话。这台呀……”

王老头接着补充说：“俺啊，是俺出去玩儿的时候接不到俺儿子的电话，总是让他着急，他建议俺出来买一个智能机子，要好接电话的那个。老年机时间长了，也不耐用了。”

服务员更加高兴了，好像就要立马跳起来，跳到屋顶上，直冲云霄，“那真是太好了，这手机简直太符合您了。这手机还有卫星通讯呢。”

“小郑，你又在干什么！你又在诓骗哪一名客户！这些可都是客户，可都是我心头肉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远处，一个满脸正气的人正背着手，朝着他们缓缓走来。那人，王老头见过，正是这里的店长。

那店长弯下腰去，递上名片，“在下是这里的店长，手下的不懂规矩，望您海涵。您驾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王老头把名片推回去，“不了，俺这个人不太喜欢这个，你还是给别的顾客吧。”

店长立马紧张起来了，“这这这，但如果你下次买手机的时候可怎么办呀？你留我一张名片，就算是不用的，想起我来了，你也能打个电话过来的。”

王老头只好收下了，一瞬间，所有人对他的落差让王老头有点不太适应。

店主殷勤地问：“敢问您尊姓大名呀！”

王老头儿有点不太适应，摆摆手，“我姓王，你叫我老王就行了。”

“呀，原来是王老板呀！我也姓王，咱俩还是同乡呢，离这么近。真是老乡见了老乡面，欢喜的眼泪眼眶里转。”

一旁，那两个女服务员都恶狠狠盯着店长。王老头有点儿不太适应，出门儿到门口转转。

下午五点，幼儿园放学了。一个老头领着孙子，从旁边的二元超市里走了出来。

那孙子疑惑地发问：“爷爷，为什么原来我来两元超市的时候，那么激动，看什么都想要。但是我现在来的时候，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看什么都不想要了呢？”

那爷爷从两元超市里走出来，一边推着红色电瓶车，一边说：“那就证明你长大了呀，这些东西都入不了你眼里了，你想要别的东西了。等你再大了，你又会想要更好的东西。”

那人和蔼地看了王老头一眼，然后兴高采烈地走了。远处，晚霞染上年迈的背影。

王老头若有所思，呆呆坐在那里，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不自觉泛起了愁绪。

王老头想，自己小时候也想要这么多，想要吹的糖人，想要柳条编的玩具，后来又想要那一亩三分地，想要更好的工具，再后来，想要妻子，想要孩子，再往以后，就想要一家人平平安安。

王老头突然一想，为什么自己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没有智能手机呀，为什么到现在才有啊！这对自己来说太不公平了。可那又能怎么样，人一旦上了年纪，有些事情就都做不了。我现在又想要什么呢？我现在又该想要什么？

王老头思索了很久，在这个年纪到底该要什么？自己都这么老了，同辈的人都在用的是什么？

王老头兜里的老年机传来电铃声，吱吱哇哇的电子音打破风声。

王老头望了望口袋，眼光呆滞。对，俺就是需要一个老年机，只是这个不能用而已。他的头沉沉的，想起事情来也没有之前那么灵敏了。

“那……至于智能手机……”王老头小声喃喃说。

“算了算了，买一个好点儿的，回家给孙子吧。孙子这么年轻，应该还能用得上。”我老头低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低着头向手机店里去走去。

“那大爷，您想好到底要哪一台了吗”店主搓着手，兴奋地问。

“你给俺找一个好点儿的，六千五的手机，那剩下的五百块钱，俺要到旁边儿那个卖老年机的，买一个老年机来。”王老头小声说。

“对，做人总是还要有一个备用机呢。你这就等等，你看看这台，刚来的，新货……”

店长在一边高兴地介绍着，王老头一言不发。

终于买完了，王老头提着手机，看了看旁边卖老年机的，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终于，王老头提着两个手机袋，向家的方向走去。

黄昏下，一个老人，弯着腰提着两个袋子，一步一缓地向下坡路走去。他头上的白发，在夕阳余晖的渲染下，显得更加可悲。没有人知道，也许这一次，他将和世界失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