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宫梓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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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这身飞鱼服，我便不再是我。
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飞鱼类蟒，非真作飞鱼形。从始至终，我都不喜欢这身服饰，不喜欢内心的那个他。
手握绣春刀，着上飞鱼服，一道圣令，是非对错、正义邪恶、好坏善恶，已然不再重要。上头要铲除谁，便要做，不做一个月的俸禄没了，家中八十老母还得有人养。上头的大人物想要排除异己，一道命令下来，不得不做。不做，以亲人性命相要挟。
多年来，死在我绣春刀下数百人，这些人不乏贪官污吏、地痞流氓、山贼匪寇，但也有为国为民的好官、好人......但我不得不做，自从踏入官场那一刻起，我便退无可退。数年来，我树敌众多，为了这仅够维生的俸禄得罪了不少人，黑道白道无不视我为眼中钉，着上这身飞鱼服，仇家对我还有一些畏惧，老母的安全还能得到保障，毕竟我是官家人。褪下这身衣服，我将是一个亡命之徒，老母亲受不得那些奔波。
今早，户部右侍郎杨陵大人被抓了，是我抓的。他是被东厂诬陷的，东厂现在气焰正盛，在朝中为虎作伥，滥杀无辜，连锦衣卫也在他们掌控之中。“杨大人，对不住了，我只是一个百户，我无能为力。违抗命令，死的就是我。”
戌时，安陵城街道小贩已经收摊离去，许多商铺已经关门，附近一带的酒楼客栈正热闹，来往的商旅络绎不绝。醉花楼忙得不可开交，门口各色各样的女子穿着华丽，粉面含春，嬉笑着招揽客人。她们邪魅一笑，直勾人心。
阁楼里，大人商贾们身旁众多女子。她们为讨得这些有头有脸人物的欢心，无不用其极也。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由得一阵恶心，对她们充满了鄙视。但是仔细想来，我不也和这些女子一样，为了讨得上头欢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连杨大人这样的好官都抓，我凭什么瞧不起她们。她们出卖色相，出卖身体，而我出卖的是良心，我比之恶劣千倍百倍。
越往巷子里走，越安静，但是我的心也越来越痛。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中还夹杂着雪花，雪花一瓣一瓣往下落，越下越大。
六月飞雪，天降奇冤，冤的何止是杨大人，还有我曾经手刃的那些无辜之人，那些清正廉洁的好官；更有天下千千万万个讨不到公道的人。
雪花趁着夜色一瓣瓣地落下，我能清晰地看清雪的形状，我的眼里全是洁白无瑕的雪。我也能清楚地记得他们每一个人临死时恐惧、绝望、无奈的表情，我的眼里全是滚烫奔涌的血。
飞鱼服上落满了雪花，挡住了那个令我生厌的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叫飞鱼又不是鱼的怪物图案。但是，任这雪再大，终究是挡不住心中的那个他。
纷飞而下的雪花很冷，刺骨的风呼啸而至，但是却比不过这锥心之痛。我决定了，今晚一定要做一个了断，我忍了他这么多年，他每天晚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来折磨我，多次想要置我于死地，要不是因为母亲大人，我恐怕早就死于他之手，为了母亲我苟延残喘到如今。
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可恶的正义、可恶的怜悯、可恶的善良……你搞得我很难受，每天如同蛊虫钻入我的头颅里，啃食着我的脑子；如同蠕虫游走在我的体内，让我不得安生。你可明白这种痛苦，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杀了我，你会更后悔的，你会坠入无间地狱，你会沉沦、迷失、堕落，世间所有污浊之气会侵蚀你的全身，慢慢腐蚀你，吞没你，毁灭你，让你进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那时的痛苦胜过现在千百倍。”他从我的身体里走了出来，神态自若。
我顿了一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模样在我的瞳孔中越来越清晰。这就是令我痛苦的人，就是我要杀掉的人，此刻他站在我面前，我竟然不知所措，先前的勇气荡然无存。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个你我。你厌恶这身飞鱼服，其实是厌恶我，也就是厌恶你自己。褪下这身飞鱼服，你还是你，穿上它，你依旧是你。你想要杀我，其实是在杀你自己。”
我思绪紊乱，瘫坐在地上。我不知道我是我，还是眼前之人是我；我是虚幻的，还是眼前之人是虚幻；我是曾经的那个我，还是眼前之人是曾经的那个我。此刻，我头痛欲裂，头颅里的那只蛊虫已经把我最后的脑汁给吸食完了。
受不了了，我要杀了你。
我用尽全力拔出绣春刀，朝着他砍了过去。他没有闪躲，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到来。此刻，他的模样是那么清晰，如曾经的我一般，善良、勇敢、仁慈、公正、侠义。
刹那间，我只觉胸口一阵刺痛，心中滚烫的鲜血如同泄闸的洪水奔涌而出，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之上。白雪逐渐融化，冒出阵阵白气，血水、雪水顺着地缝钻了下去，地缝里开出了朵朵艳丽的彼岸花，它们是那么美丽。
“你终是下不了手！”他跨过彼岸花，缓缓朝着我走来，“你本是我心中邪恶的一面，在这身不由己的江湖里，你不得已而为之，然后慢慢被侵蚀，被同化，被驯服，好在最后你心中存留的正义还在。”
我静静地看着他，已经无力挣扎，因为我的血已经流干。我仅存的意识已经让我开不了口，我只能用仅存的力气伸出手乞求他。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笑道：“这飞鱼服从此不穿也罢。放心吧，你的母亲，不，应该是我的母亲，我会照顾好她的。”说罢，他跨步而去，头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