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七中了,跟在班主任赵老师身后,安瑗透过窗户平静打量着自己曾经呆过的母校。
深夜的校园大部分都融在暗里,白色的路灯高高耸立,却只能照亮周边的一小块区域。老旧的教学楼隐约透露出刚直的线条。本该是绿色的爬山虎在黑夜中已辨不出颜色,只能看到黑黝黝的一簇簇攀在墙壁上,像是一副天造的抽象画。
乍眼看过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安瑗记得那些斑驳的墙面,成片成片的爬山虎,学校门口那个常年没水的喷水池。
可有些还是分明改变了的。
她把视线挪回来,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她和赵老师两个人。她们穿得都是高跟鞋,走起路来在这空旷的楼道里格外响亮。每踏一步,顶上的感应灯就随之点亮。
两人所到之处皆是明晃晃,白惨惨的光,扎得人近乎刺眼了。
走在前头的赵老师看安瑗注意到了顶上的感应灯,笑了笑:“这灯是上个月才换的。七中是百年老校,外墙虽然斑驳些,可也很有古味,有几栋楼还是民国时期的呢。下个月就校庆了,校方不想改外墙,就想把内里改得现代些。”
“我知道”,安瑗点了点头,“我也是七中毕业的。”
“唉?你也是?你是几届的?”,赵老师有些兴奋的回过头。
安瑗停下步伐,赵老师也随之停了下来,眼神疑惑的看着她。
安瑗抬抬下巴,“到了。”
“啊?哦,对,对”,赵老师的脸都有点泛红,“我差点走过了。”
看着赵老师慌慌张张开门的背影,我不由得笑了。赵老师是前年才毕业的Z大高材生,原本只是教语文。上学期末的时候,原来的班主任曹老师生病住院去了,她才临危受命。赵老师课讲得不错,可在班级管理方面就有些能力不足了。
她本就年轻,性格偏软和,做事也有几分毛燥。班里一部分人喜她亲和有趣,管得松,自己也是其中一个,也有一部分人觉得她本事不足,还经常丢三落四,没什么威严,对她的吩咐从来当作耳旁风,王之颖和她那群朋友们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到这里,我敛了笑容,垂下眼看向脚下那一方灰白的地面。原来的曹老师是学校里带了八届学生的元老级人物,对班里管理严格。虽说难免有时让人觉得压抑,可像先前把人堵巷子里欺负之类的事情,却是从没发生过。
人生大约就是这样,有好处便有坏处,想要都得到好处,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来,来,安小姐先坐着,我开下电脑。”
安瑗打量了下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大约隔出来不久的,原来这位置上是个挺大的化学实验室,如今面积小了一半,墙面桌椅都挺新,干净整洁。
“嗡嗡嗡”,一种奇怪的噪声乍起,听着像飞机起飞似的。脸皮薄的赵老师又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电脑还没来得及换,老了点,每回开机就这样,真不好意思啊”。
安瑗喜静,听到这声音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要不是眼前的是自家妹妹的班主任,她的教养不允许自己失礼,怕是第一时间就捂耳走人了。
“通讯录没有纸质版的吗?”
“有倒是有”,赵老师顿了顿,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小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了一旁的立柜。
安瑗瞄了一眼就知道了情况,灰色的铁皮立柜倚墙而立,上下两层的柜门都是玻璃,朴实的向外表达了:“我很乱,里面东西非常多,别想很容易找到”的意思。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姐姐走到窗边,拉开纱窗,无言的透气去了。赵老师低着头,只顾盯着电脑屏幕看不见表情,齐耳的短发却挡不住通红的耳朵尖。
记得上学期末帮赵老师花了30分钟理完了四大叠卷子,抬起头就看见她一脸看到救世主的表情。自那以后,赵老师就常常让我过来帮忙。这柜子我明明上周才整理过,眼下却又乱成一团了,这本事还真让人不得不服。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臂,照例还是一穿而过,我也不在乎,自顾自的说着,“以后赵老师您就得找其他人帮忙了。”说完又觉得好笑,赵老师长了张娃娃脸,可也到底长了自己好几岁,再说班里近60个人,哪里还找不到人帮她?自己还真是瞎操心了。
我摇了摇头,收回了手,将五指张开又握拢,迟缓生涩的感觉依旧存在,却也比在走廊里要好的多。
自己本在家里蜷着陪妈妈,一阵熟悉的晕眩感后,眼前若浓雾般的黑暗散去,已是站在了学校的走廊里,面前就是姐姐和赵老师前行的身影。
这次与之前在医院不同,我尝试摆了摆胳膊发现能动,就跟了上去。虽是能动,但却感觉像是被泡在了黏糊糊,湿润润的胶水里,抬臂动腿都慢得很。现在进了办公室,受阻的感觉倒是少了许多。
办公室里还来不及开空调,哪怕在夜里,暑热照样能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我瞧着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湿湿的,赵老师的额头还挂了几颗斗大的汗珠,心下实在过意不去。
生前自己做人的宗旨就是不给他人惹麻烦,死后倒是被迫把这宗旨丢到了天边。
罢了,我如今这样,大概是还有些许尘缘未了,这死前半点没有的记忆就是个提醒,现在只期望这事情能早早水落石出,到时候无论是让无常牵了奈何桥上走一遭,还是在青天白日里烟消云散,总有个归宿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冷冷的,做鬼的好处就是不用再在夏热里遭罪,通体冰凉。
唉?要是我去虚搂着姐姐,她会不会觉得舒服点?
我这厢还在琢磨呢,就听到赵老师欢呼一声,“找到了!”
安瑗听闻赶紧走到电脑前去看。
窗外的爬山虎喧闹起来,我抬头望去,原是刚才迷路的风又找了回来,从纱窗细密的网格里溜进来,讨好的吹起姐姐颊边的一缕发丝。我看她的眉眼微动,紧绷的弧度缓缓放平。
我轻轻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