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公差（上）

文:青河

1

大部分军人都是集运动员、格斗手、建筑工、油漆工、搬运工、清洁工、心理咨询师、跌打医生、保姆、养猪员、养鸡工、农民、黑领、白领、蓝领、金领、司机、保镖、秘书、演员等等等等职业于一身的新世纪全方位复合型人才。这是军队内部人员的自嘲式夸奖，为何他们能够如此的一专多能？因为有一种工作叫做“公差”。军校学员对这两个字更是深恶痛绝，谈其色变。

你以为公差是水浒传里面衙差赶着罪犯充军发配，一路上颐指气使吗？你以为公差是封建王朝里的钦差大臣带着圣旨，一路上作威作福吗？当我第一次听到“公差”这个词的时候，我想到的只有上面这两种景象。

军校报到，爸妈送青河。刚进队里，新训班长和蔼可亲热情洋溢的接待了他们，并向他父母表示一定好好照顾他。青河听得内心温暖满心欢喜。可父母刚走，班长的脸刷的一下就拉了下来，对他没有一丝笑容，和之前判若两人。两年后青河开始带兵时才明白班长为何如此。

对待人民群众，我们要像阳光一样温暖如花；对待敌特分子，我们要像饿狼一样凶狠残忍；对待军事下级，我们要像石头一样刻板严格；对待战友兄弟，我们要像知己一样随心所欲。很明显当时的我只是他的军事下级。

班长对青河说：“青河，走，跟我去出个公差。”

青河一听，满心欢喜，公差，好牛啊！应该是很高大上的事情吧。

迫不及待的问道：“班长，出公差是干嘛？”

班长目无表情：“待会你就知道了。”

青河满心期待。

他们去了趟仓库，领了几十件体能训练服搬回来。

青河问班长：“班长，我们什么时候去出公差啊？”

班长说：“我们已经出完公差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出公差就是搬个东西而已。

在后面的军校生涯中，“公差”这个词常伴大家左右，青河逐渐体会到这个词是一个内涵与外延极其广阔的词，它不只是搬东西，还有洗碗、刷盘子、洗帐篷、倒垃圾、砌墙、粉刷、打扫卫生、布置会场、维持秩序、拔草、捡树叶等等等等。青河给这个词下了一个定义——公差是指一切与学习和训练无关的公事。

以后当你正在打电话时，你的军校朋友告诉你他要挂电话去出公差了，千万不要觉得他重任在肩要去干一件多么厉害的事情，他很有可能就是去打扫卫生了。

最让青河深恶痛绝的一次公差发生在大一新训。第一个月是校内军训主要是队列体能等，第二个月就被拉到野外进行各种实战训练，吃在野外，住在野外，拉在野外。

队长让全队出二十个公差，提前一天去野外，问有没有人想去的。大家默不作声，一个月的军校生活后，大家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一般出公差都没啥好事。队长看没人吱声，又说了一句，出公差的直接坐车过去，就不用参加第二天的徒步行军了，于是大家奋勇报名。第二天的徒步行军对于他们这些菜鸟来说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重装五十公里规定时间内急行军到达野外的驻训点，从没体验过长途行军的他们，早都在新训班长的指导下每人买了几大包吸汗、柔软、透气的卫生巾鞋垫，准备勇敢面对这即将到来的挑战。结果现在面前出现了个可以不受虐的机会，大家肯定是争前恐后的报名，发扬雷锋精神把锻炼的机会留给亲爱的别的同志们。青河也积极踊跃的报了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后才知道这是他大学四年做的最愚蠢的决定之一。

和他将要面临的公差相比，那五十公里的负重徒步行军简直就是闲庭信步般优哉游哉。

2

军用大卡把他们拉到了驻训地点，荒山野岭渺无人烟。带队干部把这十个人带到一堆铁锹和镐面前说道：

“大家任选一件趁手的工具，在这儿刨出一个长十米，宽和深各三米的大坑，赶今晚睡觉前完成任务。”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任务啊，这么大的坑，他们只有十个人，而且南京汤山这块全是石头山，土地坚硬，更不好挖。

“挖这个做什么，李参？”老闫问了句，他是新学员里面胆子最大的，啥事都敢冲在前头。

“干啥？拉屎。”李参没好气的说道。

“这么大的坑，姚明也蹲不了啊。”老闫又说道。

“哪那么多废话，你只管挖好就行了，挖不好晚上别睡觉，大队伍明天过来了要用。”

没人说话了，大家都卯足了劲挖土，铲土。手磨破了，锹卷刃了，可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倒不是怕晚上睡不了觉，主要是怕完不成任务，影响第二天过来的大部队。虽然他们一直没有想通大部队用这个坑能干嘛。

战友们在一块出公差干活，跟训练一样，无论多苦多累总能笑出声来，手上磨出了血泡就和大家比比看谁的血泡大，镐头卷了刃就给大家秀秀自己的杰作，偶尔挖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还要给大家炫耀一番然后当文物收起来。从早上十点干到晚上十点，除了吃饭和短暂的休息，没有人停下来过。

大坑挖好，所有人瘫在了地上，一半的工具都已经报销。有的从小没干过重活的人肩膀都肿了，但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可能从跨进军校大门的那刻起，大家都不自觉的把自己归到了男子汉的行列了吧！

过了一会，开来两辆大卡车，一卡车楼板，一卡车铁皮。李参从车上下来，提着两大包食品，说道，先加个餐，吃完继续干。

那时候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是崩溃的（那时候还没有心里有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的说法，但他们其实就是那个感觉）。没办法，新学员的抱怨也只能藏在心里。

他们用钢管把一块块楼板抬起来横搭在“巨坑”上，楼板与楼板的距离刚好是二十公分——茅坑的宽度。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这坑真的是拉屎用的。只是这茅坑太耸人听闻了，一个格子可以一溜蹲三四个人，在“巨坑”上总共搭了十一个楼板，也就是十个格子，这个巨坑上搭建的厕所能够一次性容纳三四十个人蹲厕，想想那样的场面，好不壮观！这让青河更加深刻的体会的到了部队那句“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真正含义，军人总能在最艰苦的环境中利用最简陋的条件最大限度的完成任务。

最后他们用铁皮把“巨坑”围起来，做成一个真正的厕所，再在第四个楼板处用铁皮隔起来另一边做成女厕所。一个野外驻地厕所搭建完毕，可供他们一千多号人使用几个月。简单，耐用，朴素，大气。

3

下来给大家讲讲PLA牌野外超大气豪华厕所的使用规则。

一、坑深有三米，瘦弱者蹲坑需两腿有力，防止从二三十公分宽的格子掉下去。掉下去只有一个结果---死（被淹死或被熏死）。

二、蹲坑时要学会闭气不要低头，这个“巨坑“是纯天然无公害的，不像你家的抽水马桶可以把便便冲下去，你闻或者不闻便便就在那里，历久“弥香”。特别是大夏天，气味刺鼻，隔几天会组织人在坑里面撒一些石灰消毒，只是消毒而已，因为石灰遇水（尿）会剧烈反应，蹲坑瞬间就变成了蒸桑拿。至于让你不要低头，那是怕你恐高（三米之下是滔滔“江”水），加上臭味刺激可能会晕倒。（大家可能觉得太恶心，可是您这只是看着文字就觉得恶心，他们当时可是身临其境啊。本不想这样写出来的，可为了还原现实，只能委屈各位了，我只是想让事物呈现出他原本的样子而已。）

三、在蹲坑高峰期时，每个格子要蹲好几个人，为了保证屁股不会对着别人的脸（一个是不礼貌，第二个是危险，谁知道面对你菊花的人有没有特殊爱好），第二个人和第一个人背对背蹲着，第三个人和第二个人面对面蹲着。这面对面蹲着的两位要是认识还罢了，要是不认识，然后又互相欣赏着对方全力奋战的扭曲表情还是很尴尬的，很多面对面蹲过的兄弟们最后都由相识到相知，变成了好哥们。“脚踏黄河两边，手握紧急密件，前面是枪林弹雨，后面是炮火连天，”他们每次蹲坑都有这种感觉。

言归正传。厕所彻底弄好已经是深夜两点了，回到帐篷浑身瘫软，衣服都没力气脱，倒头就睡。这是青河大学以来感觉最辛苦的公差了，特别是对于他们这些刚入学的小鲜肉们，痛苦的感觉尤为强烈，也许后来还出过更辛苦的公差，但对于已经是老兵的他们来说可能痛苦程度并没有这一次强烈。

谁知道这次的公差还有连锁反应，有时候在野外其他地方临时过夜，他们这几个有挖坑经验的公差又被叫去挖厕所，借鉴野外驻地挖厕所的经验，他们直接找一块平整的土地，挖几条十米长二十公分宽三十公分深的长渠即可，蹲坑一溜排过去，也是好不壮观。简单快捷方便，第二天撤走时用土埋平，肥沃土地，不留痕迹。

青河他们野外训练空闲时间经常干这事，所以这也是他大学期间出的最窝囊的公差。

也不是所有的公差都是讨人厌的，青河也曾碰到过美差，这幸福的时刻发生在大二上学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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