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3年,宰相李林甫去世,接替李林甫的,是杨贵妃的族兄杨国忠。
这年科举,杨国忠的儿子杨暄参加明经考试,考的稀烂,杨国忠心中不满。安史之乱,安禄山又讨伐杨国忠。
在这个多事之秋,来自襄州的张继,30岁不到就中了进士,前途一片光明。
(一)战乱突起
坐在船尾的张继回头望着码头,随着船桨拍打河水的声音,眼前的长安城正在不断缩小,模糊,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相比张继,码头上的其他人似乎更加忙乱,有拖家带口的,有扶老携幼的,大包小包,忙里忙外。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去南方。
公元755年,一场被后世称为唐朝转折点的叛乱爆发了。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由在范阳起兵。仅一个月洛阳就被攻陷,潼关成了唯一的屏障,可老百姓等来的消息却是,据守潼关的名将封常清和高仙芝被问斩。任谁都看得出,接下去的形势很不乐观。
船要从广济渠驶向通济渠,再从通济渠到山阳渎,直到江南,才算安稳。这一路从北到南的水路,就是隋唐大运河。这条全长2700多公里的大运河,见证着大唐帝国财富的流转,在将来,它还要见证几个帝国的兴衰。可眼下,大运河承载的却是数以万计逃难的百姓。
(二)“漂泊”的张继
船舱很小,加上人多,就更显拥挤,有时候连脚都伸不直。
这样的光景,让张继想起刚到长安的时候。虽说条条大路通长安,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初到长安,张继就听人说,要想在长安出人头地,投靠杨家人是最快的办法。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杨贵妃的美,就是大唐的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大姐被封为韩国夫人,三姐虢国夫人,八姐秦国夫人,加上堂兄杨钊,后被玄宗赐名杨国忠,在一年之内连升数级,兼任15个职位。
这五家,只要攀上,荣华富贵就在转眼之间。张继是个“愣小子”,有股子傲气,他看不上这些。初到长安,就写了一首感怀诗:“调与时人背,心将静者论。终年帝城里,不识五侯门。”
五侯说的是西汉汉成帝,一天之内给五个舅舅封侯,分别王谭平阿侯 、 王商成都侯 、 王立红阳侯 、 王根曲阳侯 、 王逢时高平侯。外戚专权,老王家当道,最后王家出了个王莽,把老刘家赶下了台。
张继嘴上是痛快了,可自然也不受什么待见。幸而考场上还算是公平,眼瞅着就可以做官,却赶上百年难遇的战乱。
(三)不朽的失眠
公元610年,隋炀帝终于完成了南北大运河这项伟大的工程,他本想效仿夏禹和秦始皇,乘着龙舟,登上会稽山,以望东海。隋炀帝没能走完的路,张继差不多走完了,不知不觉,船已经到了苏州。
当时江南最繁华的城市,无疑是扬州,也许是去的人太多,也许是扬州和长安有某种相似,总之张继选择去苏州。
借了大运河的光,苏州在唐代也成了江南段运河的枢纽,唐初时苏州户数不过1.1万,到玄宗开元时期已达到6.8万户,天宝年间更是增加到7.6万户。
从大运河坐船进苏州城之前,一般都会在一个叫枫桥的地方停泊休整。和大多数人一样,这一天,张继的船也停泊在了枫桥,他绝不会想到,在一千多年以后,来自中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都会涌向枫桥,只因为他的一首诗。
秋天的夜晚有一些特别,仿佛有人在不断给天空泼墨,一层又一层,混沌而朦胧。整片整片的黑暗从天上浸没下来,吞噬了光明,带来了寒意。
天上剩下的只有一个月亮,月亮总会让人有许多想象,尤其对于中国人来说。有人会想到远方的朋友,比如张九龄就写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有人会想到故乡,比如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对每个人来说,太阳永远都是那个太阳,可月亮却各有各的月亮。这一夜的张继有些睡不着,坐在船头,远远望去,水面上有个月亮,随着水波摇摇晃晃,仿佛刚从天上落下来,挣扎着想要回去。
空中飞过几只乌鸦,呀呀呀地叫着,在寂寥的夜晚,更显刺耳。它似乎在嘲笑掉在水里的月亮,也好像在嘲弄像张继这样的北方漂泊客。抬头望去,天空被枝叶遮挡,从树叶的间隙处,漏下微弱的月光,仿佛给天空铺上了一层霜。岸边的枫树一棵接着一棵,白天的枫叶透着阳光,看上去是一片火红,可到了晚上,却只是黑漆漆地一片。
在这片黑色的底部,隐约能看见深红的一团,那是靠近江面的枫叶,似乎被江边的渔火给点燃。在渔火的边缘,也有几个像张继一样睡不着的人,惘然若失。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是来自长安,就是来自洛阳,这场战乱,打乱了他们的生活,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自己还能不能回家?未来还能不能做官?一想到这些无解的问题,顿时有一股忧愁涌上心头,张继连忙把它们都吐露出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铛~铛~铛,一阵阵敲钟声从远处袭来,瞬间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不少人从船舱里钻出来,那么晚了,是谁在敲钟?是白天看到的那座寺院吗?也许是,也许不是。铛~铛~铛,钟声仍然徐徐传来,穿透河边的过客,奔向远方的群山。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从长安到江南,是一段漫长的告别,也许是对家乡的告别,也许是对过去的自己告别,只要是告别,总是充满了忧伤。千头万绪,都归到一个“愁”字。
可就在这一晚,这铛铛铛的钟声像一股无形的风,吹散了笼罩在头上的愁云惨雾。越来越多的人从船舱里出来,妻子抱着熟睡中的孩子,依偎到了丈夫的身边,老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张继抬起头看到,那不是一轮明月正挂在空中嘛,枫叶从树上撒下来,旋转、起舞、飘落到张继的脚下,他捡起这片枫叶,放在手心。说一声再见,就是和过去的告别,每一次告别,都是另一次新生的开始。“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钟声停止的时候,张继也完成了这首《枫桥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