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端,黑龙出世,宫中一派欢庆的景象,天放了个大晴,但嗖嗖地刮着冷风。
大臣们从清早,搭着披肩、长袍或夹衫的,戴着突骑帽、毡帽、笼纱帽在宫城的门阙外长队恭候进宫祝贺。
但钟漏三巡,几位亲王的位置还是空缺,大臣们议论,不会此次皇上真还回不来吧?那几位亲王往外城接驾去了,现在也已经许久,搞得现在场面尴尬,大臣们进宫也不是、退更不合适,只能在原地跺脚祈福。
时间差不多了,宫城南苑完全张罗得当,桌椅、筵席分左右摆开,庭前曲觞流水,堂上备有大块空地,有南极翁、观音大士在中间,端详恭敬地笑对主位,只待人来。
细心人观察到,这次南苑守卫不是之前那殿中将士和直阁了,连内行都不是熟悉脸孔,但无一,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太后已着袆衣,戴着母仪天下的笑颜,在嫔妃、椒房等的陪同下,步辇从宫出来,郎当环佩之声,悠悠不断。
大臣们低着头山呼了一声,也不得再等,紧随凤驾到了南苑。
众人坐毕,文明太后看着空出来的帝位和亲王位置,又抬头看了看天,便着祀部游明根,先简短地说祷词,随后便又按流程将帛布祷词放与天翁和观音胸前,大火一哄,大士和天翁带着宏图大愿便烟飞上了天空。
文明太后祝寿仪式完成,便开金口,对诸位皇族、大臣说,寡人起自大雪山毫末之族,经三代之恩,今日而立,而立是重拾山河的意思,于寡人而言,也希望大魏能苟日新,日日新,如今我魏人丁滋盛,国富民强,如不作为,则国内将无事生非,如要有为,则寡人希望能与列位继往开来,将我朝正式推向万千民众所预想之康庄大道,让千万蒸民永享安康,列位子孙繁衍无穷。说完,举起大樽说,梦不惟远,奋发必达,大伙满饮此觥。
文明太后此话是要创造一个新世界,主政意愿明显,这便也是她之寿愿。此时皇帝不在,大臣虽有两宫相争的惶恐,但对这个玩乐天子也怀有深深的失望之意,母之诞辰,举国兼有名望之人悉数庆贺,独缺这万圣至尊,在满饮酒觥之时,大多臣子已心向太后。
随后,大寿宴开始,大鼎烹肉,香飘华堂,西域葡萄酒,还有各种瓜果满堂都有,台上也还奏着从河西传过来的佛家音乐,各大臣代表相继以酒向太后祝寿,其乐融融。
几番酒后,太后请了康居的几个幻术大师为列位大臣表演,并说,人生大事,不过虚幻泡影,凡事今天是此情态,明日便非,人之物性,在于常变,唯有精通此道,才不为当前事务所迷,这便是幻术的奥义。
这些康居蓝眼儿在堂前耍了几套大变活人的戏,并将整个大厅忽变得云雾缭绕,恍若仙境一般,一会又有腾云驾雾的仙鹤衔书而来,久作鹤鸣长啸,以为祝寿,声闻于天,群臣大声呼好。
然不时,寿宴真又真硬生生地变出了一个大活人—匆忙赶到的拓跋弘,整个庄严场合,拓跋弘穿着夹袄毡皮裙,佩剑都未曾卸下,到了场上,虎视四方后,便带几个亲王跪下,为太后祝寿,祝母后万寿无疆。全场鸦雀无声,太后也半天没做声响。
拓跋弘跪半分余,忽然想起自己急忙赶路,居然也未曾带寿礼前来,灵机一动,将自己在征战蠕蠕时俘获的一枚莲花玉印摘下,并将在鹿苑猎得的一张无缝熊皮解出,对太后说到,母后,皇儿南下体察民情,路过嵩山为母后祈福,求得松阳大师莲花玉印一对,猎得雌熊罴毛一副,所费耗时,无非为母祝寿,恭祝大家韶华永留,健康长安。
文明太后这时才着皇孙拓跋宏和冯诞跳将下去领取这两件寿礼,心里却想,如此少年,几月不见,虽跪于台下,却生气莽莽,已然有了老虎出更的威严,如要其羽翼丰富,以后必尾大不掉,我老太也没得安生日子好过了。
想着想着,忽然想起,现在叫一个皇帝跪那么久,未免有失礼数,文明太后便强颜欢笑一把,“我儿有心,快些看座,列位也继续归席。”
拓跋弘站将起来,但是后面还有亲王及些许大臣仍旧低首交头接耳,没有起身的意思,这时皇帝发话,“列位为大魏国的栋梁,太后叫尔等起身祝寿,就都看座去吧。”这时,列位新晋亲王及些大臣才提起华服裙摆,亦步亦趋地找回位置。
看到此景,文明太后语气冷了一半,对身子还都悬在龙椅半空的皇帝说,“寡人有一事与皇帝商量。”
拓跋弘不明就里,母后何事需皇儿做的?
文明太后让黄门符承祖拿了一纸折子过去,给了赵黑,赵黑赫然看到上面写的是谕字,心中咯噔了一下,弯身递给拓跋弘。
拓跋弘拿过来看了一下,太后微微一笑,说,这个折子是贾秀上的折子,意在简拔经世致用之才,寡人看了,便书了几条意见,皇帝看看可否,且现在内外两朝均失了两个重心,如无及时补上,到时怕天下又笑我朝上无人。
拓跋弘打开折子看,赫然看着签署意见的日期是自己出猎佛图寺的那天,到今日已有月余,又看殿中尚书、领军拔擢了苟颓、罢黜了薛虎子,内臣提拔了王睿、王遇、苻承祖,外臣提拔了游明根、李冲、卢度世、张白泽。拓跋弘一看这些个名字,虽然在官职上无足紧要,但却都是面生的新人、汉人居多。
拓跋弘捻纸顾盼座上的鲜卑皇族,心想,亲政之后,要提拔后进也是我的事,更何况,充实官职,更要用我鲜卑族人,这一纸谕令却没有,现在如我要通过,那岂不是明着表示,我皇帝依然是听从太后的命令办事,朕又岂能局促?
拓跋弘胶着了一会,转念想想,话又回来,今天太后诞辰,不能在这场合扫兴,这些个人事任命又是无足紧要的官职和人物,我作为人君又岂可没有气度?
于是,拓跋弘眉毛又一舒展,稍带委婉地说,皇儿经验未足,政事多数上听从母后安排,但人事重大,应付八座廷议方可。
太后峨眉一竖,说,今日八座都在,都应无意见,古人说,王者三日不朝,则国将乱,皇帝,现在天下仰仗的是忠臣,不是小人勇武,上述人等都是大魏之忠臣,提拔就在今日罢,诏书不日前寡人已经代为发下去了。寡人还与众大臣商量过,对功劳甚大的功勋拟与近期颁布不死铁券,具体名单吏部届时列出。这些事情都是维系人心的大事,皇帝多日不见,但这些事情却是荒废不起的。
拓拔弘听了这反将的一军,根本说不出话来,左右看看四周,守卫都不是曾经那些少年,看来宫廷内部都进行了换血髓动作。
太后果然跟进又说,京城的一些老兵、弱兵,寡人也进行了名册整理,八门守卫也换了一些新的骨干,明天朝会趁大家在,正式册命吧,今日寿宴继续罢。
这时,宗室拓跋丕看情形凝重,赶紧地向游明根递了一个颜色,现场乐器又奏将起来,空气瞬间被搅动。
拓跋弘愣愣默默地坐下。这时,虽见过厮杀,虽也曾坚决脱掉太后这层束缚自己的蚕衣的拓拔弘,却连半句话也不好回驳,猝不及防。心中只想,现在时机不利,等回去召集几个心腹再议将来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