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在陕西生活过几年,那时候爸在陕西当兵,开始大概还没有正式随军,因为我的两个哥哥住在舅舅家。妈妈经常带我去部队看爸爸,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坐过火车了。我记得每次我们都要坐一天一夜,才能到达部队。我喜欢看路边的庄稼和房屋都迅速地向后移,还有钻山洞,要黑好长时间哦,幸亏我大了,要是小娃娃的话估计会吓哭呢。还有每次我上车的时候我都记得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下车的时候却总是变成相反的方向。妈妈说我转向了,可我觉得明明没有。那些当兵的叔叔爱叫我“小鬼”。我喜欢在大院里玩,有秋千,有花,还可以看电影。部队里的饭也很好吃,米饭都是一粒一粒的,不像我妈做得那么粘。炸的馒头片也又香又脆,外面还粘着糖。我妈炸的都不粘糖。
部队里还能吃到各种各样好吃的糖果,我也总能捡到好多好看的糖纸。那些糖纸五彩斑斓,特别漂亮,迎着太阳照,整个世界都变美了呢。我总是小心地把它们铺展了擦干净,夹在书里。我说我要送给我以前的小伙伴,我哥哥还笑话我,笑话我什么呢?那在我眼里都是非常珍贵的礼物啊。它们一看就特别值钱,而且有的糖纸不仅好看还特别新,像根本没有包过糖的,一点褶都没有。把它放在手心,两边会慢慢翘起来,并往里面卷,这种是最高级的。美丽的糖纸就夹在我的书里,一页只夹一张,书都变胖了,中间高高地鼓起来,我有好几本书呢,我每天都翻着看,都看不烦呢。
后来大概是正式随军了,因为我哥哥他们也跟着过来了。可能是部队没有老师名额吧,我妈在部队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教书,我们在村子的学校里住。
村子里的孩子很少见到外地人,对我们都很稀罕,说我是“城市娃”,对我的两个字的名字都很惊奇,还自做主张地给我换了祖宗,杨何霞,刘何霞地叫我。他们的名字都是三个字的,而且叠字特别多,还都是特别偏僻的字,像杨响响啊,李烈烈啊,刘满满啊。这也是村子里的三个大姓,分别在校门的左边、前边、右边。他们管自己的爸爸有三种叫法,有爸,有爹,有达。后来我大了才知道他们叫的“达”其实是“大”,因为我在一些陕西的文学作品里见过,总是我大他大的。
那时候我还小,所以很快就学会一口流利的陕西话。多年以后听到佟湘玉“奢额滴神啊”还觉得异常亲切呢。那时候早上一起来不吃饭就去上学,跑步之后上两节课再回家吃早饭,上三节课再回家吃午饭,下午可能还有几节课。所以早上非常早,就老有人迟到。跟老师说“额来慈咧。”我妈就问人家为什么来迟了。我就很不满,人家明明说来慈了,你为什么老说人家来迟了。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好像反应很迟钝,就是后来好多年后,我记得看《万水千山总是情》,里面的有个人明明叫齐韵姿,就不懂为什么报纸上总写齐韵芝,错一回算了还回回错。就是不懂为什么。
村里的老太太们晚上经常到学校里去念经,她们也是有自己的节日的。所以我经常能在门外面看到她们点着很多香,还“咪呀佗呀佛呀”地唱。有一次不知道是哪个神过节,大概是星期天,但也许是假期,那天晴朗的天空里飘着小雨,老太太们在学校里摆了一些贡品,其实摆一阵子就撤了。我因为是“城市娃”被优待,还吃到了给神的贡品。我记得没有味道。
学校一放假,操场上的草就会疯长起来,而且草里会有蛇。厕所就在学校最里面,挨着操场,所以我去厕所是特别可怕的一件事。我到现在一看到杂草丛生,就会想起蛇。
有时候妈妈会骑车子带我去部队看电影,回来天都特别黑了。(也不知道我哥干嘛呢,反正那时候没有坏人,好像也不怕什么吧,忘了。)我坐在妈妈的后车座上,看到路边的楼房和草地一点点地后退,到处都此起彼伏高高低低地唱着秦腔,那么哀怨那么凄凉,唱得我心里特别不安定,只有回到家里心才踏实下来。
小时候我的眼神何其好啊,躺床上都能看到房顶上贴的报纸。那时候房顶可比现在的房顶高得多,但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巾帼英雄”就是那时候知道的。其实我并不认识那个“帼”字,就是念的半边儿。我还记得夏天的夜晚,我们躺在学校的乒乓球台子上看星星,那时候天还是蓝的。
我是看别人的小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虽然片片断断零零碎碎,但仍然觉得很温馨很美好 。忽然很同情儿子啊,他除了短暂地出去旅游过,其实生活得很封闭。而社会那么复杂,又不得不生活在我们的监视下。虽然我的童年那么平淡,(哦对,我还拿鸡蛋换过瓜子吃,)但我仍然觉得我的童年比他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