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梦里,又一次梦到爷爷。那斑白的头发,那瘦削的脸,那干枯的大手,还有那双穿了二十年的大头皮鞋,一切都那么的真切,就犹如年少时见到他的模样。
爷爷是个慈祥的老人,父亲说,他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年轻时候种地,家里的马劳作一天,他回家宁肯走也不会坐在板车上。
我八岁以前基本没什么记忆,十四岁以前搬家在外地,只有寒暑假才回去。
记忆中,爷爷的柜子上总是摆满了各种罐头和糕点。对于小孩子来说,那是诱人的,可是一辈子勤劳节约的他们从来没打开过那些糕点和罐头,要留着送人,走人情,要留下来给客人享用。
我小学的时候,爷爷已经耳朵已经开始听不清,看电视的时候总是离得很近,眼睛也不好,要戴老花镜。
寒暑假是跟爷爷见面的时候。寒假里我们去了,他总是会先开始烧炕,东北的老房子,取暖靠烧火,虽说不知道我们能待多久,但是他总是要烧的暖暖的。他那用炕席,从他去世后,我从未见过同类的席子,父亲说,那是他小时候爷爷亲手编的,用家乡野地里就能找到一种材料,大概是芦苇之类的。
夏天的时候,他要去小菜园里摘西瓜啊,香瓜啊,到了秋天就是k9小苹果了,酸酸甜甜的,至今那味道仍然留在心间。他很少跟我们聊天,就屋里屋外安安静静的看着我们。
我和弟弟喜欢在伯父家玩,因为有年纪相仿的哥哥姐姐。我们在的时候,爷爷总是会没什么事就来伯父家转一圈,不多待,几分钟,然后回去,一天可能来两三次吧,问问成绩,问问班级里的事,别的一般不多说。
我们说,爷爷也不嫌累,东头西头的走一圈要半个多小时。伯母说,因为我和弟弟在,他才来,平时他都能见到哥哥姐姐,所以不会刻意溜达过来。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伯母再说好听的让我开心吧,现在想想,她没必要说爷爷的好让我开心。
从十几岁开始,如果去了爷爷家,他就会开启那些罐头,打开那些糕点,让我们吃。我们总是象征性的吃几块,然后都留给他,因为我们知道其实他自己根本没有尝过一次。
我读高中了,开学很早,弟弟初三,也是很早就开学了。那时候我们在镇上小姨家里住。那时候学习是最忙的时候,到了小姨家就准备开学了,也没时间去爷爷家了。
一个周末上午十点多,爷爷颤颤巍巍走的到了小姨家,小姨说,老人到了的时候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一路打听的走到的镇上,那些年他基本不出门,那时候他七十多岁了,房前屋后是他的地盘,很少出村。
爷爷手里拎着初秋刚刚成熟的小苹果,安静的放到桌子上,开始看着弟弟学习。
他就那么安静地着弟弟写作业,也不说什么。十几分钟吧,他摸摸弟弟的头,轻声说,我回去了,好好学习吧。弟弟说小姨出去买菜了,留下吃饭吧。爷爷这一辈子儿女家里的饭一般都不吃,一听小姨要做饭,更是赶紧就走了。小姨说,她回来看,爷爷已经走出去几百米,看不清了。
来回六公里的路,初秋的爆热天气,他来来回回一上午,就为了看一眼他的孙子,水都没喝一口。小时候不容易感动,现在想想真是很对不起他老人家。
因为他很少表达自己的爱,也因为我们从小忽视他的关注,那些年从未觉得他有多爱我们。他的花眼,他总是说,谁去县城帮他买一个二百度的,可是包括我和弟弟,他六个孙子孙女在县城读过书,没有人帮他买,或许那时候也是太穷了。他又是一个爱看书写字的人,那些年他得多难过。他的书法非常漂亮,是旧社会私塾先生的爱徒,他曾经念叨有没有人要学,也只有一个表哥学了皮毛而已,跟他老人家相比甚远。让他欣慰的是,他十一亲孙子外孙子,有六个人读大学,那些年,我们是他的骄傲。
我高中时去探望他,他问我的爸爸是不是还那么爱吃零食,其实我都不知道我爸爸爱吃零食,或许是因为供我们读书太穷了,根本没有余钱吃零食吧,从那时候开始,无论我生活费有多拮据,我回家都会给爸爸买点小吃。
爷爷对儿孙的爱,总是埋在心里,每年年底买日历,他都要把所有他下一代的孩子们的生日都折起来。从儿女到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甚至去世几十年的大姑的生日,他都要折起来,然后有空的时候拿一只软笔把名字甚至时辰都要写上,现在想想,那是我看见过的最有仪式感的日历了吧。很可惜,都没有留下来,留下来的只有记忆了。
工作了反倒不如读书时候自由,每年只有过年能去看他。八十岁的爷爷已经开始驼背,但精神依然矍铄,他自己养鸡养鸭,甚至还有一头猪,能照顾自己,我们曾说,如果到老了,能活成爷爷这样,就是福气了。八十二岁那年,他开始摔倒,一年内摔了两次,但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家轮流照顾他,他总是赶大家回去,他说,都要生活,都不富裕,他没事,不用陪。
2010年的秋末冬初,下了一场几十年罕见的冰雨。那天早上,路面简直就是镜子,电线都被包裹上厚厚的冰外衣。前一个晚上,我做了很伤感的梦,梦见爷爷不在了。早上起来想回老家,可是所有的班车都停了,于是给妈妈打电话。一片哭声,我知道,爷爷不在了。那个曾经爱我们的慈祥的老人不在了……
我没有回去送葬,如果打电话的时候他是病重,我会回去,可是他不在了,看着满地的冰雨,伤心的没有力气。
昨夜的梦里,爷爷对我说,要好好的努力生活……
愿天堂的爷爷幸福……
202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