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前往邹城原宪村,看那漫山遍野的杏花。远远望去,如一片粉白的云,似一层厚厚的雪,覆在邹城玉皇山上下。南宋诗人叶绍翁的著名诗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里的杏花那里是一枝一枝的,倒是一片一片的花的海洋,还有沉醉在花海中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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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宪之杏(转载顾梅文章)
原宪之杏开得如此汪洋恣肆,自我自由,象极了2000多年前埋骨于此的孔子弟子———原宪。史料记载,原宪生于公元前515年,出身贫寒,个性狷介,一生安贫乐道,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肯与世俗合流。孔子在鲁国任司寇时,他曾做过孔子的家臣,孔子给他九百斛小米的俸禄,他却推辞不要。原宪“少孔子三十六岁”(《孔子家语》卷九),孔子去世时,他年仅三十七岁,正是精力旺盛年富力强之时。可他以当时政治黑暗为病,不愿跳入大染缸,而是“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成为居于乡野的一代隐士。
原宪到底隐居在了哪里?有人曰卫国,有人曰鲁国,有人曰其故里平邑县,真是众说纷纭。可在孟子故里邹城市玉皇山之阳,却有原宪墓存在,并且其后代或守护者们在此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两个名为“大元”和“小元”的村庄。现在杏花开得最盛之地,据说就是原宪隐居及安葬之所。尽管在志书中没有找到确切记载,可听着村民讲述的辈辈相传的原宪故事,让我无法对此产生质疑。况且,春秋时期邾国是作为鲁国的附属国存在的,原宪隐于玉皇山、葬于玉皇山却称隐居鲁国、葬于鲁国,也有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原宪在玉皇山下用茅草搭成矮小简陋的棚屋,门用蓬草编织而成,门的转轴是劣质的桑木,开关时总是吱扭吱扭地响;室内,一间居室一隔为二,他和妻子各住一间。外面风实在太大的时候,就用破旧的衣衫塞住破瓮挡风;遇到下雨天,更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雨滴打在破瓮上,清冷而寂静。可他怡然自得,在自己的房舍周围遍植杏树,养了一群鸡和一只狗,闲暇时正襟而坐着在鸡鸣犬吠中弹琴唱歌。春天里,到杏林里赏花散步,一边回忆在杏坛跟随老师学习的快乐日子,一边从杏树下采摘可食的荠菜、蒲公英、茵陈等野菜,中午用糙米煮了,美美地下肚;等麦子青黄时节,摘下满树的甜杏或送人或自家人品尝,或做成果脯下酒,或送到集市上买卖易货;深秋黄叶纷飞,如一群吉祥之鸟在杏林中飞舞,他将杏叶扫起兜回家,在寒冬时烤火,火光照亮了他的双眸,温暖了他的躯体,犹如正聆听孔子的谆谆教诲……这杏林于他而言,堪比美国作家梭罗心目中的瓦尔登湖,既是安身之所,更是心灵伊甸园。他悠游其中又超忽物外,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可有许多人不赞同他这种生活方式,他的同学兼好友子贡就是其中一个。为了激将他出仕,子贡特意用肥壮的马驾着有遮挡的高级轩车,穿着轻薄的白色皮衣来见他,让他明白:大丈夫当显贵于人前。可原宪却以这样一副形象迎接了子贡:带着桑叶做的帽子,握着用藜草茎做的手杖。要是把帽子扶端正,帽子上的带子便会断掉;整理衣襟的话衣服就会坏掉露出胳膊;穿上草鞋则会把它撑破而露出脚后跟。子贡心酸了。他握着原宪干燥粗糙的手说:唉呀!你怎么会如此穷困?混成这样了。原宪却笑言:我听说,没有财富叫做贫,学习知识却不能实践才叫做穷困。我不过是贫罢了,并非穷困。要是去迎合世人,学习知识是为了向别人炫耀,教别人学习是为了显示自己,那么仁义就成了灾害,不过是车马的装饰品罢了,我实在狠不下心那么做呀!这话句句刺中子贡心窝,让他既惭愧又羞恼,也不告辞便离开了。原宪拿着手杖,拖着鞋子,边走边唱着《商颂》,他的声音如金声玉振,充溢在天地间。
这个故事载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比他晚出生近一百年的庄子奉他为偶像,在(《庄子·让王》)中也有完整体现。庄子和原宪境况相似:家里比较贫困,居住的环境也不是很好,他主要靠打草鞋生活,还曾在家乡做过管理漆园的小官。选择相似:都选择了归隐。追求及言行相似:有一次,庄子穿着破旧的衣服去拜见魏王,魏王见过他后,问他为何如此潦倒。庄子说:“我是穷,不是潦倒。”而之后有很多诗人也常常以“原宪”自居,与原宪成为隔空知音,象陶渊明选择“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李白坦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杜甫坚守多年“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生活等等,让原宪精神的光芒一直闪耀至今。
玉皇山的杏林已早就不是原宪所植的那片了,原宪的坟墓也湮没在了沧海桑田变化中。幸运的是,原宪本人没有随时光消逝,其精神与操守反被时光擦拭得更亮了。现在的杏林成了普通人可以随时驻足沉思赏玩的地方,透过杏林仿佛能看到“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走进杏林就如同走进了原宪所追求的美好与宁静,在淡淡花香中,感受如杏一样酸甜自知的人生。
杏,果肉多汁,营养丰富;可性热,不可多食,否则伤人。原宪一生将名利富贵视之为杏,隐于杏林告诫自己也告诫后人:勿有贪欲,不可自溺自夸,如此方能真正从容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