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例会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晨时例会,大堂聚集了许多人分坐两边,姬临渊坐在下首位,托腮把玩着一颗夜明珠。
刑堂主与看管书库的客卿可来可不来,左右护法则在各地查账,四卫有三卫都在外地出任务无法参加。
是以,坐在姬临渊对面的,只有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姑娘。
花魂,是四卫中唯一一个姑娘,本名乔忆柳。
姬临渊想不通温从戈为什么会提这么一个姑娘上来,在他看来,温疯子做事虽毫无章法,却也不至于傻到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霍潭在世时,倒也算个衣冠楚楚的君子模样,乔忆柳便是爱慕者之一。温从戈与霍潭是不共戴天的仇对关系,这是旭暗人尽皆知的事。
这姑娘无疑是幸运的,能活到现在,可不是很幸运嘛?偏脑子好像不太好,要不然也不会对一个死了八年的人念念不忘。
乔忆柳端坐在位置上,静静地抿了口茶,抬眸对上姬临渊目光时,报以一笑,微微颔首。
姬临渊扯了扯唇角,挪开了目光。这傻丫头不是真傻就是装傻,但是很明显,真傻的概率是比较大的。
“楼主到——”
除了姬临渊不动如山,其他人纷纷起身行跪礼——
“见过楼主。”
乔忆柳掩下眸中情绪,乖巧的抱拳颔首。楼中占上首位能参加例会的姑娘其实并不多,而这为数不多的姑娘们,都是鹤立鸡群一般行站礼的。
温从戈微扬着下巴,身后跟着叶怀英和云鹤,他边走边抬了抬手示意起身,墨色与红色袍尾轻轻晃动着,随着他旋身坐在高位时,绽开一朵花又落下,几位管事儿的纷纷起身。
楼中所谓的例会,在温从戈上位的近八年来,其实只是为了报账,以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没别的意思,就是一些心怀不轨的,单纯膈应温从戈罢了。
蓦然,堂下有人小声儿问道:“奇怪,朱堂主今日怎么没来?”
坐在一旁的戚白微:……
“怎么,你找他?”温从戈支着头,似笑非笑的一撩眼,“本座送你去?”
被问及的人汗毛直立,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姬临渊开了口:“不过是随口一问,楼主大人,何必与他这般斤斤计较?”
温从戈嗤笑一声:“本座乃一楼之主,便斤斤计较了又如何?本座也不过随口一说,副楼你不也当真了?”
温从戈哪会给他面子?直接呛声儿给堵了回去。
姬临渊:……
成颖函冷哼一声儿:“楼主,你越过刑堂把人处置了,不好吧?想当初,这刑堂可还是你自己开的。”
成颖函看了一眼戚白微,眼神里的寒意不言而喻,戚白微只垂着头装空气,有温从戈庇护雏生馆,他不必多言。
“成堂主看哪儿呢?白微脸上有花儿么?”
温从戈抬了抬手,云鹤递上一本册子,他抖腕扬手,任那册子一道抛线落在地上,连尘埃都没激起半分。
“且不说朱仟去雏生馆撒野的事儿,妄图沾手暗道生意本座也不予计较,这做假账蒙混过关,是赌本座看不懂账本吗?”
堂下死寂半晌,温从戈身上有伤,只微微直身,微敛眼角杀意凛然。可姬临渊离得最近,还是看到他肩膀衣服濡湿一小片,偏那人无知无觉一般,以一个强硬的姿态镇压着不服管的人。
“本座不拘你们做事,亦不拘你们下山,可合起伙来欺上瞒下…”他顿了顿,勾了勾唇角,语带笑意,“是本座太和善了,还是各位,嫌命太长?很好,很好啊。”
说来奇怪,他明明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偏压迫感十足。堂下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年要求例会有多坚定,现在就有多后悔。
大部分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这人突然发疯。
温从戈站起身,如后园散步一般气定神闲地踱步到成颖函前,骤然出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臂间施力,直将人提起。
成颖函双目圆睁,想要抬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楼主息怒!成堂主无心一问,罪不至死——”
那求情的人都话还没说完,温从戈的指尖便倏然收紧,只听一声儿微弱骨响,成颖函已然嘴角沁血断了气。
温从戈松开手,那人便如破布一般瘫软在地。
他笑着转头看方才求情的人,一脸愉悦的开口:“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求情的人身子发软,磕磕巴巴开口:“属…属下…呃…”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只因他眉心多了一个微不可见的针孔,整个人大睁着眼睛瘫在椅子上,已然没了气息。
温从戈笑着抚了抚掌:“各位——还有话说吗?”
这谁还敢再说一句?不要命了吗?
“谁做了假账,心里明白,三日之内,本座要看到真的账本,漏掉的,想办法补上,听明白了?”
“明…明白。”
谁敢不明白?那恐怕也是要命的。
所有在楼里久待的人惊然发现,这红衣蹁跹的人再不是几年前任人宰割的少年郎,他够狠够厉,谈笑风生间便是一条人命。
不,或许他很多年前就在装着示弱罢了。
“本座看这例会也够无聊的,今儿打架输了要寻本座,明儿被算计了要寻本座,各位活了二十三十几年,有的比本座年纪还大,怎的还没断奶?”
他就是明明白白的在警告所有人,过火了。他不在意不代表他认可,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一天,这起码一半穷凶极恶的恶徒,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温从戈说这话的时候,笑盈盈看着姬临渊,两人目光相对,姬临渊几乎要掰碎掌下椅子的扶手,上好的夜明珠在他掌心碎成两半。
这是在做给他看呢。姬临渊看到了他眼中毫不遮掩,明晃晃的警告。
温从戈笑眯眯问道:“副楼,你以为呢?”
姬临渊抿了抿唇,冷着脸开口:“全凭楼主决断。”
温从戈不依不饶的摆出一副苦恼样子:“可是本座不过处罚两个人,你还不同意来着,怎的现在又全凭本座决断了?副楼可是对本座有意见?没事,你尽管提,本座,虚心受教。”
姬临渊:信了你的鬼。
姬临渊笑得咬牙切齿:“我不该质疑楼主大人,例会结束便去刑堂领罚。”
“副楼虚心认错,本座也并非不讲理的人,领了罚之后便翻篇了。这例会日后无事不开,鸡毛蒜皮的小事,各位也能解决吧?毕竟——旭暗可不是什么垃圾废物都收的。”
戚白微垂头忍着笑,倒是叶怀英,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
温从戈却也不算他失礼,笑眯眯的开口:“既然无事,还坐在这儿做什么?等本座请你们吃饭么?”
?温从戈请吃饭,那恐怕是送行饭吧?
“属下告退!”
满堂人几乎是惊恐地逃也一般离开了大堂,顺带懂事的带走了尸体。姬临渊落在最后,看了温从戈一眼,他负手而立,歪着头笑得纯良无害。
姬临渊蓦然觉得脊背发寒,这家伙就算是淤泥里的花,恐怕也得是个食人花。
姬临渊觉得,这八年来自己作天作地,这人根本没放眼里,也没认真,不然凭温从戈那性子,他早就坟头草三尺高了。
温从戈看了眼云鹤和叶怀英,抬了抬下巴:“该干嘛干嘛去。”
两人微微行礼应声,便离开了大堂。
晨光熹微,温从戈掩唇半打了个哈欠,走出了大堂,阳光漫过他的衣角,爬到腰际,已然是日出了。
……
已经成为四卫的乔忆柳并没有被安排很重的任务,在楼里人各忙各的时候最觉无聊。此时她正蹲在楼中空地,托腮想着前楼主,不自觉犯起痴来。
第六任楼主霍潭,颇爱美人皮,被推举而上之时不过二十多岁,他本人有一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君子风貌,松竹作骨,笑如朗月入怀。
乔忆柳便是初见对其一见倾心。
幼失怙恃,对一个温文尔雅,端方有礼的人,自然有好感,即便那都是做出来的面子工程。
乔忆柳一想到霍潭是温从戈杀的,又捂着嘴巴哭起来。
“哭什么呢?”
温从戈站在那姑娘身后,他站了有一会儿了,偏这姑娘都没察觉,他只默默看着那一小团背影又哭又笑的,一脸惋惜。
挺好一姑娘,除了眼睛有点瞎以外,脑子怎么也不太好使呢。
乔忆柳身子一僵,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是想杀温从戈的,可姬临渊都不是他对手,她更没自信了。
温从戈倒并不在意她想什么,留着乔忆柳还把她抬到花魂的位置,只是因为这姑娘比那帮总膈应他的老家伙有趣儿罢了。
一个小姑娘,还斗不过他。
乔忆柳转过头,一张干净小脸上挂着泪,梨花带雨也不过如此了。
美人儿落泪,可观可赏。
下一刻,乔忆柳跑到温从戈面前仰头痛哭,直哭出个鼻涕泡。
…这美人儿可属实有点辣眼睛了。
温从戈啧了一声儿,拿帕子给人擦擦眼泪:“注意形象。”
乔忆柳不怕死的直接抱着他腰哭嚎起来:“我的亲亲前楼主——!!啊!!我还没亲到!!!”
温从戈最不喜欢被碰腰身,强忍着克制半晌,才没把那哭得撕心裂肺的人一掌拍出去。
这小丫头就是故意膈应他的。
乔忆柳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温从戈把她怎么着了。
“哭得太丑了。影响旭暗形象。”温从戈掌搭着她肩膀,直接把人给推远点。“鼻涕蹭我衣服上你就去洗衣房干到地老天荒去吧。”
乔忆柳瞬间收回哭裂开的表情。她眼圈通红,豆大泪珠顺着白嫩面颊缓缓滑落,扯着帕子抵住鼻尖端出一副美人落泪图架势。
这模样恐怕是个男人都要心疼一下了,但温从戈显然就不是普通男人。
“那么想亲前楼主。”温从戈弯身垂睫,抬指擦去她脸颊眼泪,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唇角勾笑,“本座送你下去见他,如何?”
乔忆柳:!!
乔忆柳被吓住了,半跪下来紧紧圈住温从戈的腰身哀嚎起来:“不不不不!!属…属下对楼主,对旭暗楼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前,前楼主死有余辜,小楼主杀…杀得好!。”
温从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缓缓开口:“小楼主?你的意思是,本座是他儿子咯?”
乔忆柳何其聪明,当机立断找补:“不不不!!属下口误…口误,楼主大人杀得好!”
温从戈微微垂眼看了眼乔忆柳的发顶,这姑娘…可真是能屈能伸的人才了。
“咳…”
乔忆柳轻咳一声儿,改为双膝跪地仰头瞧着他,那姿态端得上颇为虔诚了。
她扭扭捏捏开口:“楼主可否给属下一幅前楼主画像?属下绝无二心!只是想把画像挂在床头日日咒骂解楼主大人心头之恨。”
温从戈微微垂头,便看到乔忆柳仰着头谄媚讨好的笑容。
温从戈:口若悬河说得倒挺像模像样的,心里怕不是已经扎草人了?
温从戈一阵恶寒,却还是笑盈盈俯身,捏着乔忆柳的下巴迫使其抬头:“干嘛说跪就跪呢?显得本座欺负你似的。”
乔忆柳倒吸一口气:……这笑面虎真是个千年成精的狐狸。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