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尹小楼自从和姚继分开,每天都忧心忡忡,凡是走过之处,都贴上一张告示说:“我之前所说的名字和住处并不是真的,你若找来,只需要到某处地方来问某人就是。”姚继沿路看到告示,就竟往所说之处认真去寻。那地方上面人都说:“此处并无此人,你想是被人骗了。”姚继顿时哑口,一时竟不知往何处。老妇见他没了去处,就说:“我的住处就在此处不远,家中现有老夫,并无子嗣。你若不弃,把我送到家中,一同居住就是了。”姚继寻不着人,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先随老妇去。只见到了一处地方,早有个至亲之人在路边等候,望见来船,就高声问道:“那是姚继儿子的船么?”姚继听见,吃了一惊,说:“这喊叫的人分明是父亲的口气,怎么我寻了那么久没找到,反在这边呢?”老妇听了,也吃一惊,说:“那叫唤之人分明是我丈夫的口气,为什么不叫我倒唤起他?”及至把船靠了岸,此老跳入舟中,与老妇一见,就抱头痛哭起来。
原来老妇不是别人,就是尹小楼的妻子,因丈夫去后也为乱兵所掠。那两队乱兵原是一个头目所管,一队从上面掳下去,一队从下面掳上来,原约好在一处会合,好把妇女都卖做银子,等元兵一到就去投降,好拿来做使费的。恰好这一老一幼并在一舱,预先打了照面。若之前先卖幼女、后卖老妇,尹小楼这一对夫妻就不能够完聚了;就是先卖老妇、后卖幼女,姚继买了别的老妇,姚继这一对夫妻也不能够完聚了。
小楼夫妇把这一儿一媳领到中堂,行了家庭之礼,就吩咐他道:“那几间小楼是个好地方,当初造完后,我们搬进去做房,就生出一个儿子,可惜落于虎口,若在这边,也与你们一般大了。如今把这间卧楼给你们居住,说不定也和我们一样,进去之后就会生儿育女。”边说边把他夫妻二口领到小楼之上,叫他自去打扫。
姚继一上小楼,把门窗户扇与床幔椅桌之类仔细一看,就大惊小怪起来,对着小楼夫妇道:“这几间卧楼分明是我做孩子的住处,我在睡梦之中时常看见的,为什么我家没有反倒这里有?”小楼夫妇道:“怎么说呢?”姚继道:“孩儿自幼至今,但凡睡着,就会梦见一个地方:门窗也是这样门窗,户扇也是这样户扇,床幔椅桌也是这样床幔椅桌,件件不差。其中一夜,还在梦中说起梦来,道:‘我一生做梦,再不到别处去,只在这边,是什么缘故’就有一人对我道:‘这是你生身的去处,那只箱子里面是你做孩子时节玩耍的东西,你若不信,去取出来看。’孩儿把箱子一开,看见许多戏具,无非是泥人土马棒槌旗帜之类。孩儿看了,竟像是故人旧物一般。及至醒来,把所居的楼屋与梦中一对,又处处不相同,所以甚是疑惑。方才走进楼来,看见这些光景,俨然是梦中的境界,难道青天白日又在这边做梦不成?”小楼夫妇听了,惊诧不已,又对他道:“在这床帐之后确实有一只箱子,都是亡儿小时的玩物。我因儿子没了,不想看见这些,就把他收拾在一个箱里,丢在床后,与你所说的话又一毫不差,怎么有这等奇事?难不成我的儿子不曾被虎驮去,或是遇见了拐子拐去卖与人家,今日是皇天后土怜我夫妻积德,特地并在一处,使我骨肉团圆不成?”姚继道:“我生长二十余年,并不曾听见人说道我另有爷娘,不是姚家所出。”
他妻子曹氏听见这句说话,就大笑起来道:“这等说,你还在睡里梦里!我们那一方,谁人不知你的来历?只不好当面说给你听。你求亲的时侯,我的父母见你为人学好,原想要招做女婿,只因外面的人道你不是姚家骨血,乃别处贩来的野种,所以不肯许亲。你这等聪明,难道自己的出处还不知道?”姚继听到此处,就不觉口呆目定,半晌不言。小楼想了一会,突然说道:“你们不要猜疑,我有个试验之法。”就把姚继扯过一边,叫他解开裤子,把肾囊一捏,就叫起来,道:“我的亲儿,如今试出来了!别样的事或者是偶尔相同,这肾囊里面只有一个卵子,岂能一样?这真是天赐奇缘,使我骨肉团圆的了!可见陌路相逢,肯把异姓之人呼为父母,又有 许多真情实意,都是天性使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说了这几句,父子婆媳四人一齐跪倒,拜谢天地,磕了无数 的头。又宰杀猪羊宴请同乡 ,好使人知道他这个儿子失而复得。又怕众人不信,叫儿子当场脱裤,请验那枚独卵。他儿子就以此得名,人都称为“尹独肾”。
后来父子相继积德,这个独卵之人一般也会生儿子,倒传出许多后代,又都是独肾之人。世世有田有地,直富 到明朝弘治年间才止。又替他起个族号,都唤做“独肾尹家”有诗为证:综纹入口作公卿,独肾生儿理愈明。相好不如心地好,麻衣术法总难凭。
PS:本故事摘取自李渔的《十二楼》之(生我楼),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搜索来看看,故事虽然都短小精悍,但都很有意趣,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