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旁白:古希腊几何学家阿波洛尼乌斯总结了圆锥曲线理论,一千八百年后由德国天文学家开普勒将其应用于行星轨道理论。数学家伽罗华公元1831年创立群论,一百余年后获得物理应用。公元1860年创立的矩阵理论在六十年后应用量子力学。数学家莱姆伯脱,高斯,黎曼,罗马切夫斯基等人提出并发展了非欧几何,高斯一生都在探索非欧几何的实际应用,但他抱憾而终。非欧几何诞生一百七十年后,这种在当时毫无用处的理论以及由之发展而来的张量分析理论成为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核心基础。何夕提出并于公元1999年完成的微连续理论,一百五十年后这一成果最终导致了大统一场理论方程式的诞生
【舞台上空无一物,灯光亮起,所有主演登台,站在舞台中央】
何宏伟:我们今天要讲述的故事和人是一个传奇
【何宏伟隐入灯光暗区】
老康:其实这个故事和传奇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老康原地不动】
江雪:故事本身无关紧要——就像那些艰深复杂的理论
【江雪牵着老康的手,两人后退,隐入灯光暗区】
刘青:看似毫无作为的理论,看上去毫无作为的人
【刘青隐入灯光暗区】
老麦:我们却不能否认它的伟大即使他本身毫无作用
【老麦隐入灯光暗区】
夏群芳:二十七年,三百六十四个月,九千八百五十五天
【夏群芳隐入灯光暗区】
何夕:他是正确的!
【何夕站在舞台中央不动】
夏群芳:原来那两个字烫上金色那么好看,又气派,又显眼!
老麦:他出过一本书,很大部头的书
刘青:你有你的选择我没法强求你——但是人是总要面对现实的
江雪:即使你当初认为一生难忘,但是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敢称永恒
老康:证明很精彩像是音乐——可惜这毫无意义
何宏伟:一百五十年后这一成果促进了——大一统理论的诞生
【何夕站在舞台中间不动,众人齐声】
众人:让我们记住这些名字,为了这些人背后千百年的寂寞时光
让我们记住这些名字,为了这些人背后千百年的孤单守望
让我们记住这些名字,记住这些被别人嘲弄的人,记住这些被别人轻视的人
让我们记住这些人,不仅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们自己
【灯光彻底暗下】
第二场
【舞台上摆放着两张椅子和一张书桌】
【刘青坐在书桌前,何夕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何夕:我为了证明他花掉了十年时间
【何夕站起来,朝着书桌疾步走去,走到刘青身边】
何夕:(一字一顿)我为了证明他花掉了十年时间——(语速加快)所有最细小的地方我都考虑到了,所有的理论现在都是自治的,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咽了一口唾沫)它是正确的,我验算过多次——保证它是正确的,现在只差最后的一个理论还不明确但是我会考虑用其他的理论替换他,比如说——
【刘青叹了一口气】
刘青:听老师的话,把它放一放吧。
何夕:比如说重新创立一套全新的符号语言体系对理论进行重新解释——它是正确的
【刘青站起来,把何夕按在椅子上,朝着何夕原来坐的椅子走过去】
刘青:我知道这一点——你提出的微连续理论以及大概的证明我都看过了,以我的水平还没有发现矛盾的地方,证明的过程也相当出色充满智慧,说实话,我感到佩服。
【何夕处灯光暗下,只留下刘青处的灯光】
刘青:但是我难道要告诉他——甚至连我也看不懂他的理论?太多变换的地方让我迷惑不止太多新的理论早已超前出这个时代,它甚至不能被归类到任何一个新的体系里去那些理论是一套全新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他是我的学生,这值得骄傲
【灯光重新亮起,刘青转身看着何夕】
刘青:但是听老师的话把它放一放吧
何夕:他是正确的
刘青:问题是——我不知道他能用来干什么,你知道的——我们的研究终究要获得应用才是有意义的,否则只能误入为数学而数学的歧途
何夕:可它看起来是那样的和谐……充满了既简单又优美的感觉。老师,我记得你说过的,形式上的完美往往意味着理论上的正确。
【何夕处灯光暗下,只留下刘青处的灯光】
刘青:是的没错我说过这句话,可是我应该怎么让他相信?(看向台下的观众)就像圆周率一样,我们可以用计算机将圆周率推算到小数点后几亿位但是你们说这有什么意义?(等待观众的反应)你们在座的有人关心小数点后上亿位的那个数是1还是2么?嗯?(观众回答为不关心)这就对了,问题并不在于这是否美妙而在于这根本是无用的东西,他的理论和现有的所有环节都沾不上边甚至还和数学的主流研究方向背道而驰——就像圆周率后几亿位的那个数字一样,我们可以肯定这是正确的甚至可以肯定它是美妙的,但是它绝对是毫无意义的——(观众回答为关心)或许吧,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数字的意义何在即使我研究了一辈子数学。这没有意义,或许就像我站在这里想着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劝服他一样,这很好,但是,毫无意义
【全场灯光亮起】
刘青:想想中国的数学家祖冲之——他只是把圆周率推算到小数点后几位,但他对数学的贡献无疑要比现在那些还在为小数点后几亿位努力的人大得多——因为他做的才是有意义的工作,而不是纯粹的数学游戏
【何夕站起身来】
何夕:我不同意(朝着舞台前面走去)我不同意……(面向刘青)老师你或许不知道许多年前的某个清晨我突然想到了微连续,它就像是一只无中生有的虫子般钻进了我的脑子,那时它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证明它费尽心力,现在我就要完成了,只差最后一点点——
【刘青处灯光熄灭,只留下何夕处的灯光】
【江雪及江北园从舞台左右侧上,站在何夕身边】
江北园:听小雪说你是数学系的硕士研究生
何夕:我的导师是刘青
江北园:(念叨着)刘青……(尴尬的笑笑)退休后我的记性不比以前了……
何夕:我们系的老师都不太有名……不像别的系。以前我出去提他们的名字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熟悉,后来我就干脆不提了。
【江雪挽着何夕的胳膊】
江北园:你什么时候毕业?
何夕:明……明年春天
江北园:联系到工作没有……
江雪:爸!
江北园: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何夕:现在还没有……我正在找,有两家研究所和我谈过,另外刘教授也问我愿意不愿意留校。
江北园:那……你有没有选修过其他系的课程?
江雪:爸你要查户口么!又不是你和何夕恋爱,你问那么多干嘛!
【何夕处灯光熄灭,刘青处灯光同步亮起,何夕处灯光熄灭后江北园和江雪从暗处下】
刘青: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他的水平甚至可以给这所学校里所有的数学教授当老师,我深信一件事就是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数学领域的一朵奇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或许我得提醒他——让他面对这个现实。
【灯光全部亮起】
刘青:你想过微连续理论能够用在什么领域么……我是说,即使是最大胆的想象?
【何夕愣了一下,坐回了椅子上,抱住了头】
何夕:我不知道
【舞台上的所有人定住,何宏伟登场】
何宏伟:一百五十年后我们有幸重新降临现场【站在何夕身边停留一下,在舞台上来回走动】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做到的是什么,他超越的是整整一个时代,我提醒女士们先生们注意,如果他降临在我们的这个时代的话,站在这里的人不可能是我,我不会有机会来讲述这个故事。如果他当初放弃的话,我们的这个世界还要沉睡整整一百五十年。
【何宏伟走到舞台前方,幕布拉上,同时何宏伟开始讲话】
何宏伟:可我们不能责怪他们那个时代的无法理解这样的东西,在他的那个时代能够支持他理论的东西少得可怜,现在我们知道必须达到一千万亿电子伏特的能级才可能观察到足够多理论现象,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基于大一统理论我的小组试制出了时空转换设备,现在如果所有人不反对的话——
【何宏伟转向幕布】
何宏伟:我将把他所有的故事讲给大家看
第三场
【舞台上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刘青坐在桌子前面写着什么东西】
【何夕从右上,刘青朝右看去,连忙将桌子上的东西收到一边】
何夕:研究生……入学指南?
【刘青站起来】
刘青:是帮朋友的忙。你先坐吧
【何夕低下头,并没坐下】
何夕:老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出书
【刘青默然不答,站在桌子前面收拾着资料,过了一会才开口】
刘青:其实我两年前就在帮人编这种书了。编一章两千块,都署别人的名字。并不是人家不让我署这个名,是我自己不同意,我一直不愿意让你们知道我在做这事。
【收拾完毕后刘青走到何夕身边】
刘青:我知道你想把微连续理论出书,但是没有人会感兴趣的。你收不回一分钱。
何夕:那你是不打算借钱给我了?
刘青:我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失败。到时候你会莫名奇妙地背上一身债务,再也无法解脱。你还这么年轻,不要为了一件事就把自己陷死在里面。我以前……
【门铃声响起】
【老康提着一个礼盒从右上,刘青迎过去,何夕和老康面色凝重的握手】
刘青:原来你们认识,这可好。我早有安排你们结识的想法了,在我的学生里你们俩可是最让我得意的……
【灯光集中到握手的两人身上,何夕老康两人不动,何宏伟上】
何宏伟:命运总是充满了巧合和不确定性,刘青没想到他的两个得意门生很久之前就认识,更想象不到他们之间关系的错综复杂,何夕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男人,当然,何夕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的是,比如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发生在一个他根本想象不到的场合。就像这样
【何宏伟鞠躬下场,灯光重新彻底亮起,舞台上原有的东西已被撤走,何夕不远处站着老麦,老康不远处站着江雪】
【老康和何夕握了半天手,两人把手放下】
江雪:这是康——【转向老康】你叫康什么来着?算了我还是叫你老康吧——【转到何夕身边】这是何夕——是我男朋友,数学系的高材生
老康:数学系?【上下打量着何夕】经常提小雪提起你
何夕:【看着江雪】怎么不回我的传呼?
江雪:让你也着急一下……谁叫你净气我。好啦,现在让你急了两天,我们俩算是扯平了。今天大家新认识,应该找个地方大吃一顿作为庆祝。我看看【看着老康】我们几个数你最肥,这顿肯定你请啦。
【老麦上前一步】
老麦:以前请客都是我的专利,这次还是我来吧
【老康一语不发的盯着何夕】
江雪:你怎么啦?老盯着何夕看
老康:我和何夕是做不了朋友啦——我们是情敌,注定一较高下
江雪:你说什么——(迟疑)何夕是我男朋友,你不能这么想
【老康向前走了一步】
老康:我怎么想只有我自己能决定【继续向前走一步贴近何夕】我喜欢小雪
【何夕转头看江雪】
何夕:我该怎么办?
江雪:何夕是我男朋友,我喜欢他
【老康吹了吹口哨】
老康:如果是那种轻易移情别恋的女孩的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你了(举起一只手)
【服务员从右上】
老康:去给我买九十九朵玫瑰,要最好的
【服务员下】
【何夕努力的深呼吸着,向前一步】
何夕:好吧……既然你要和我一决高下的话,我一定奉陪
【江雪扯了扯何夕的袖子】
江雪:我们走吧……别人都在看我们
【服务员端上两杯茶来】
老康:今天的茶我来请
何夕:谁也不要动!我来。
【灯光集中到两人身上,两人对视着,十几秒后灯光全部亮起,桌椅板凳全部回归原位,刘青在舞台上四下找杯子泡茶】
【老康走上去拦住刘青】
老康:老师不必了都不是外人(转头看何夕)我是数学系毕业的,想不到会这么巧,这么说我算起来还是你的同门师兄。怎么样?听说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吧?
何夕:老师你有客人我就不耽误了,借钱的事儿……
【刘青走近何夕】
刘青:你还是听我的话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借钱出这样的理论专著是没有出炉的(转头看老康)何夕提出一套新颖的数学理论,他想出书
老康:哦?
【老康走近何夕】
老康:能不能让我看看,一点点就行
【何夕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老康,老康拿着几页纸在舞台上转悠着,看了半天走到何夕的身边,将几页纸交还给何夕】
老康:证明很精彩,简直是音乐(顿了一下)我借钱给你,我觉得它是正确的,虽然说实话我没有看懂多少。
刘青:谁都没说这是错的(走近两人)问题是,你知道它能干什么用么?
老康:暂时没看出来,但是至少看上去很美……不过我说借钱是算数的
【刘青走到舞台前方,灯光集中在刘青身上】
刘青:这样,如果你要借钱给何夕必须答应我一条,不准写借据。
何夕:那不行!
刘青:非要写的话就把借方写成我的名字,我来签字。如果你们不照着我的话做的话,就不要叫我老师了。
【随着刘青说话,幕布慢慢拉上】
第四场
【幕布拉开,舞台上空无一物,何夕和刘青站在舞台上,两人对视】
刘青:我说服不了他们……校方不同意将微连续理论列为攻关课题,原因是——没有人认为这是有用的东西。你知道的,学校的经费很紧张,所以出书的事……
【灯光慢慢集中到何夕身上】
【何宏伟上】
何宏伟:何夕没有出声,刘青的话他多少有所预料。现在他最后的一点期望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自费出书这一条路了。何夕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存折,那里母亲二十七年的工龄,从青春到白发,母亲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就给他了。
【何宏伟鞠躬,下】
【灯光从何夕的身上挪开,向着舞台另一侧挪动,夏群芳站在舞台上】
何夕: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出书
【灯光挪回何夕身上】
夏群芳:借钱?出书?(沉吟半响)你要借多少?
【灯光挪回夏群芳身上】
何夕:出版社说至少要好几万……不过是暂时的,书销出去就能还债的
【灯光随着夏群芳移动,夏群芳朝舞台一侧走去,下而复上,朝着何夕走去,走到何夕身边站住】
夏群芳:这是厂里买断工龄的钱,说了很久了,半个月前才发下来。一年九百四,我二十七年的工龄就是这个折子。你拿去办事吧……给人家说说能不能迟几个月交钱,现在取算活期,可惜了……
【何夕打开存折,看了看朝外走去,灯光随着何夕移动】
何夕:人家要见钱
夏群芳:等等……
何夕:什么事?
夏群芳:我想再看看总数是多少
何夕:25380,自己做个乘法不就行了嘛!
【何夕下】
夏群芳:我晓得了,你走吧
【灯光随着何夕移动,何夕下场后灯光后摆移动到刘青身上,刘青站在原地】
刘青:听老师的话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吧……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以你的资质一定可以大有作为的
【灯光全亮】
何夕:(沉吟继而大笑)有作为……难道你也打算让我编写什么研究生入学考试指南吗?那可是最有用的东西,一本书随便印上几万本,可以让我出名,可以让我赚大笔钱……(疾步逼近刘青)也许你愿意这样可我没法让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我不管您会怎么想,可我要说的是,我不屑于做那种事。
【灯光集中到刘青的身上】
何夕:微连续耗费了我十年的时光,我一定要完成它。是的,我现在很穷,我的女朋友出国深造的钱居然用的是另一个男人的钱……
【灯光回移到何夕身上,继而全亮,刘青已经下场,江雪挽着何夕的胳膊站在舞台上】
【江雪和何夕挽着胳膊在舞台上移动,灯光随着两人行动】
江雪:你说话呀……
【江雪放开何夕的胳膊,走开两步,站在原地】
江雪:如果你真的反对的话我就不出去了。很多人没有出去也干出了事业……
何夕:老康又出钱又给你找担保人,他为你好,我又怎能不为你着想
江雪:钱算是我借他的以后我们一起还!
【江雪挽着何夕的胳膊】
江雪:我只当他是普通朋友
【何夕抚摸着江雪的脸】
何夕:我知道你的心意
江雪:等我出去站稳了脚你就来找我……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透顶的人。如果你是学我们这种专业的话早就成功立业了,我说的是真的,你有这个实力,在我看来你比老康强得多。
【何夕放开江雪,朝着舞台一侧移动】
何夕:问题是我的专业……在我看来那些符号都是我的朋友,是那种仿佛已经认识了几辈子的感觉。【站住不动】只有见到它们我的心里才感到踏实,尽管它们不能带给我什么,甚至还让我吃苦头,【转回到江雪身边】但是我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就是我降临到世上应该做的事情。
【江雪刮刮何夕的脸】
江雪:好大的口气,你是不是还想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何夕叹了口气】
何夕:我的意思是……我入迷了,完全陷进去了。现在我只想着微连续,只想着出书的事。为了它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就这个意思。
江雪:你……你别这么说,我有点害怕
何夕:说实话我也害怕。我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怎样,不知道微连续会带给我什么样的命运。不过,我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
江雪:你……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好不好,这让我觉得失去了依靠。
【何夕搂住了江雪的肩】
何夕:我们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无论如何……我永远都喜欢你。
【两人接吻】
何宏伟:这是个错误……不,或许不是
【灯光移动回刘青的身上,刘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何夕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何夕:可我要说的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我。我只知道一点,微连续理论必须由我来完成,它是正确的,这是我的心血。
【舞台上灯光再次全部亮起】
何夕:我只知道这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刘青走到何夕身边】
刘青:好吧。……你有你的选择,我无法强求你,不过我只想说一句——人是必须面对现实的
何夕:还记得你和我们说过什么么?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给我们讲课时说的第一句话吗?当时你说探索意味着寂寞。那是差不多七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记着这句话。
【刘青沉默,灯光慢慢暗下,只有两人所站在区域是亮着的,何宏伟上,走到两人身边】
何宏伟:刘青费力地回想着,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了,有很多话只是在某个场合随便说说罢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说过这句话的,因为他深知何夕的记忆力非凡。七年,不算短的时间,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改变?
【何宏伟鞠躬,下】
刘青:问题在于——微连续不是一个有用的成果,它只是一个纯粹的数学游戏。
何夕:我清楚这一点——老实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何夕停顿了一下,深呼吸】
何夕:可我必须完成它——这是我的——宿命。
第五场
【舞台被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摆着一张桌子,一个戴着眼睛的胖子坐在桌子后面,何夕和胖子相对而坐,第二部分空无一物】
何夕:凭什么要我交这么多,我知道行情……
【何夕点着一根烟,被烟呛得咳嗽】
【夏群芳骑着自行车上,自行车背后捆着一大堆东西,在舞台的右半区打转】
画外音:夏阿姨买什么好东西了?
胖子:你的书稿里有很多自创的符号,我们必须专门处理,这自然要加大出版成本。要不你就换成常用的。
夏群芳:我家小夕出的书
何夕:那不成,这些符号都是有特殊意义的,是我专门设计的,一个也不能换。微连续是新理论,等到它获得承认之后那些符号就会成为标准化的东西
画外音:四百块钱一套。十套就是几千一百套就是几万。你家以后怕不是要晒票子了。夏群芳阿姨你可要请客哟!
胖子:你说得很对。问题是咱们不赶在标准的前面了嘛,那些符号增大了我们的成本,就这个数,少一分也不行。你同意就签字。
【舞台灯光全部暗下,只留下舞台中间的一盏灯,夏群芳开始搬运东西到舞台中央垒起来】
【何宏伟上】
何宏伟:她小小的心里对于编写出课本的人简直敬若天人。想想看,那么多人都看同一本书,老师也凭着这个来考试号卷打分,书就是标准就是世上最了不得的东西,而写书的人当然就更了不得了,而现在这些书全是她的儿子写出来的。在印刷厂装车的时候她抽出一本书来看,结果她发现自己每一页都只认得不到百分之一的东西。除了少数汉字以外全是她见所未见的符号,就像是迷信人家在门上贴的桃符。当然夏群芳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可没敢说出来。这可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花了多少力气才写出来的,哪能是桃符可以比的。
【夏群芳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运到舞台中央,擦了擦汗,站在舞台中央看着,一动不动】
【何宏伟走到夏群芳旁边】
何宏伟:让夏群芳感到高兴的是有一页她居然全部看得懂,那就是封面——微连续原本,何夕著。深红的底子上配着这么几个字简直好看死了,尤其是自己儿子的名字,原来何夕两个字烫上金这么好看,又气派又显眼。
【何宏伟鞠躬下,何夕从左上】
夏群芳:有人来买书了!C大的图书馆
【夏群芳挥了挥手里的钞票】
【何夕站在舞台上不动,灯光缩小到夏群芳身上,继而移动到舞台右上角,有个人站在那里,何夕走到他身边】
何夕:麻烦问一下……您见过一套叫微连续理论的书么?
管理员:篇目上没有这书啊?
何夕:一定有……麻烦您再找一下?
【管理员从右下,手里拿着一本书,继而复上】
【何夕接过书,翻看起来,何宏伟上】
何宏伟:何夕觉得自己就要晕过去了,他大口呼吸着油墨的清香,又手颤抖着轻轻抚过书的表面,就像是抚摸自己的生命。看上去一切都完美至极。
【何宏伟鞠躬,下】
管理员:这书咋放在文学类里……
【管理员将书拿过来】
管理员:这不是我们的书,没印章。对啦,准是前天那个闯进来说要找人的疯婆子偷偷塞进去的
【管理员将书朝着地上一扔】
管理员:我就说她是个神经病嘛,还以为我们查不出来。
【灯光移动回舞台中央,摆放着的书山变矮了一些,夏群芳站在书堆旁边】
【何夕走过来】
夏群芳:今天市图书馆又买走了两册!还有蜀光中学,还有育英小学……
【灯光移动到舞台左上侧,左上侧摆放着一个书架,夏群芳走到书架边上,把一册书放进去】
【灯光移动到舞台左下侧,与左上侧一致】
【灯光移动到舞台右下侧,与左上侧一致】
【灯光全部亮起,舞台上摆放着若干个书架,夏群芳在舞台上的书架中间穿梭着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何宏伟上】
何宏伟:两年前的某天我送十一岁的小儿子去上学,当时他们的一幢老图书楼正被推倒,在废墟里我见到一套装在密封袋里的书,后来我才知道这套书已经出版了一百五十年,但是当时它的包装竟然完好无损,也就是说从未有人留意过它。如果当时我不屑一顾地走开,那么我敢说世界还将在黑暗里摸索一百五十年。如果没有何夕,大统一理论的完成还将遥遥无期。而纯粹是由于他母亲的缘故,《微连续原本》才得以保存到今天,当然这并非她的本意,当初她只是想骗骗自己的儿子,想让他开心。以她的水平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写的什么东西,根本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本著作,所以她才会将这部闪烁不朽光芒的巨著偷偷放到一所小学校的图书楼里。从局外人的观点看她的行为会觉得荒唐可笑,但她只是在顺应一个母亲的本能。自始至终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她有一个好孩子,这是她的好孩子选择去做的事情。
【何宏伟鞠躬,落幕】
第六场
【舞台上空无一物,何夕和江雪分居舞台两侧】
【江雪在舞台上走动着】
江雪:六月的大湖区就象是天堂。绿得发亮的草地上是自在的人们,狗和小孩嬉戏着,空气清新得像是能刺透你的肺。这里的风景越好越让我想起你。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我想你
【灯光聚焦到江雪身上,江雪朝着何夕的方向走了几步】
江雪:老康昨天才走,他出来参加一个秋季产品展示会。难为他从西岸赶到东岸来看我。在这里能够见到老朋友真是愉快的事,尤其是能亲耳从朋友口里听到关于你的事情。我让老康多帮帮你,你也不要见外,朋友间相互帮忙是常有的。其实老康人挺不错的,就是说话比较直一点
【灯光移动回何夕的身上】
江雪:今天这里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我特意和几个朋友赶到了郊外照相。大雪覆盖下的原野变得和故乡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们几个都哭了。亲爱的夕,你真的沉迷在那个问题里了吗?难道你忘了还有一个我吗?老康说你整日只想着看书,什么也不管了,他劝你也不听。你知道吗,其实是我求老康多劝劝你的。听我的话,忘掉那个古怪的问题吧,以你的才智完全还有另外一条铺着鲜花的坦途可走,而我就在坦途的这头等你。听我的话,多为我们考虑一下吧。让我来安排一切。
【灯光移动回江雪的身上】
江雪:亲爱的夕,有人说在月色下女人的心思会变得难以捉摸,我觉得这人说得真好。今夜正好有很好的月光,而我就站在月光下的小花园里。老康在屋里和几个朋友听音乐(他又出来参加什么展示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有意选择了这首曲子,真是像极了我现在的心情,那些缠绵,带着无法摆脱的忧伤,还有孤独。是的,孤独,此时此刻我真想有人陪着我,听我说话,注视着我,也让我能够注视他。亲爱的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为你安排的一切,难道那个问题真的比我更重要吗?拿出我的像片来看看,看着我的眼睛,它会使你改变的,相信我……老康在叫我了,他总是很仔细,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
【江雪在舞台上踱步】
江雪:今天和室友吵了一驾,我真是没用,哭得惨兮兮的。也许是一个人在外久了我变得很脆弱,一点小事就想不开,我真想有个坚强的臂膀能够依靠。你离得那么远,就像是在天边。老康下午突然来了(他现在成了展示会专业户了),见我一直哭他就编笑话给我听,全是我以前听过的,要是在以前我早就要奚落他几句了,可这次不知怎么却笑得像个傻孩子。老康也陪着我笑,样子更傻
【江雪走到何夕的背后】
江雪:回想当日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我们有过那么多欢乐的时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我不是善变的人,直到今天我还这么想。我曾经深信真爱无敌,可我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无敌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时间。痛苦也好喜悦也好,爱也好恨也好,在时间面前它们都有是可以被战胜的,即使当初你以为它们将一生难忘。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敢称永恒。当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但这并非因为对你的爱,而是我在恨自己为何改变了对你的爱——我原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老康已经办妥了手续,他放弃了国内的事业,他要来陪着我。就让我相信这是时间的力量吧,这会让我平静
【何夕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江雪抱住何夕】
【舞台正前方的灯亮起,老麦站在舞台上】
老麦:何夕,我不认为他适合江雪,我觉得你应该坚持。江雪是个好女孩,我也准备开家电脑公司,过几年我肯定能做得和他一样好。我们这一行是出神话的行业。别以为我是在说梦话,我是认真的。不过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老麦看向舞台一侧,何夕站在舞台上一动不动】
老麦:几个月前我认识了一个老外,也是我的同行,很有钱,知道他怎么说吗?他对我说你们太“上面”了。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因为中文不好才用了这么一个词,不过我最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他并不因为世界首富出在他的国家就感到很得意,实际上他觉得那个人不能代表他的国家。在他的眼里那个人和让他们在全世界大赚其钱的好莱坞以及电脑游戏等产业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老麦搂住了何夕的肩膀】
老麦:他说他的国家强大不是在这些方面,这些只是好看的叶子和花,真正让他们强大的是不起眼的树根。可现在的情况是几乎所有的人只盯着那棵巨树上的叶子和花,并徒劳地想长出更漂亮的叶子和花来超过它。这种例子太多了
【灯光暗下,老麦下,何夕一个人站在舞台上】
【夏群芳上】
夏群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何夕:我在街上吃过了,有同学请
夏群芳:叫你少在街上乱吃东西的,现在流行病很多,还是学校里的干净。你看对门家的老二就是在外不注意染上肝炎的……
【何夕站在舞台上一语不发】
何夕:我知道啦,我回来拿衣服,还要到学校去
【夏群芳靠近何夕】
夏群芳:今天就不回去了吧?都八点钟了
何夕:晚上刘教授找我有事……你帮我拿衣服吧
【灯光随着夏群芳移动,夏群芳下,提着一个尼龙口袋上,递给何夕】
【何夕打开尼龙口袋,从里面往外拿衣服】
何夕:都什么时候了还穿得住这些
夏群芳:带上带上……怕有倒春寒呢……
【何夕无奈的打开尼龙袋子,夏群芳往里塞进去两件衣服】
夏群芳:怎么没把脏衣服拿回来?
何夕:我自己洗了
【何夕下】
夏群芳:你洗不干净的……你喝口汤再走,喝了酒之后是该喝点热汤的。
【灯光不动,夏群芳朝着舞台另一侧走去,端着碗复上,灯光朝着何夕走过去的方向扫过,转回夏群芳所站位置,继而移动向舞台中心区,何夕站在舞台中心,江雪穿着滑冰鞋从何夕的面前滑过,转了一圈稳稳停下】
江雪:四点半不到,时间还早呢,要不我们到“金道”去
何夕:我看还是在学校里找个地方玩吧
江雪:学校里没有什么好玩的,都是些老花样。还是出去好,反正有老麦开钱
何夕:我觉得老让别人付钱不好
江雪:什么别人别人的,老麦又不是外人。他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何夕:他不计较我可计较
【老麦走过来】
老麦:你们俩在生谁的气?现在回去太早啦,我们到‘金道’去打保龄球怎么样?
何夕:你们去吧,我有点累了
【何夕下,江雪站在原地不动】
老麦:我去叫他回来
江雪:不用了,我们去金道
【灯光移动到舞台正前方,刘苦舟上】
刘苦舟:关于这个人你还知道什么?就是一些比较特别的事情。
【老麦走到刘苦舟身边】
老麦:他出过一本书,一本很大部头的书。
刘苦舟:是写什么的?野史?计算机编程?网络?烹调?经济学?生物工程?或者是建筑学?
【老麦摇摇头】
老麦:都不是,是最老套的东西,数学
刘苦舟:那他算是来对地方了
【舞台上灯光全部亮起,两人不远处摆着一张床,何夕坐在床上】
【夏群芳冲上舞台,站在两人不远处不动】
【刘青拿着一本书走到床边,看了看何夕,摇摇头离开,走到舞台一侧时把书扔掉】
【何宏伟走到何夕床边,看着何夕】
何宏伟:夏群芳知道,何夕就在她的面前,她的独生子就在她的面前,他没有被飞机撞,这让她觉得没来由的踏实,她的心情与几分钟之前已经大不一样。何夕不说话了,他紧抿着嘴,关闭了与世界的交往,而且看起来也许以后都不会说话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何夕生下来的时候也不会说话的。在夏群芳眼里何夕现在就像他小时候一样,乖得让人心痛,安静得让人心痛。二十七年,三百六十四个月,九千八百五十五天,夏群芳的半辈子,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用感到内疚的——就是母亲
【何宏伟走到刘青扔掉的那本书前面,把书重新捡起来,拍了拍灰】
何宏伟:几个月了,就像是刘青预见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对那本书感兴趣。刘青拿走了一套,塞给他四百块钱,然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他的背影走出很远之后让何夕看见他轻轻叹口气把书扔进了道旁的垃圾桶。正是刘青的这个举动真正让何夕意识到微连续的确是一个无用的理论——甚至连带回家摆设都不够格。
【何宏伟走回何夕身边,看着何夕】
老康:你拿去用,小雪嘱咐我的事儿我不能不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宏伟:何夕回想着自己记的帐,但是他根本算不清。老康遵照着刘青的意思不要借据,但何夕却没法不把帐记着。
【何宏伟走到舞台前】
何宏伟:我不否认在何夕的那个时代来说《微连续原本》的确没有什么意义,但我只想说的是,有一些东西是不应该过多地讲求回报的,你不应该要求它们长出漂亮的叶子和花来,因为它们是根。这是一位母亲教给我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永远都不会要求回报,但是请相信,我们可爱的孩子自会回报他的母亲。记得当初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光里有无数人为了永动机耗尽了他们的一生,也许我们可以说这只是一些愚蠢的人,可是正是这些人的探索才最终让我们认识了热力学定律。他们虽然没能告诉后人应当走哪条路,但却指明了其中的某些路是死路。所以我要说,即使微连续理论在今天仍然被证明是无用的,我们依然应当对何夕表示敬意。因为他曾经尽力求索过,这就够了。何夕后来一直没有说过话,医生说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但是我这里有一段录音,是后来何夕临死前由医院制作为医案的,当时离他的母亲去世不到一个星期。我现在已无法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何夕在母亲去世之后失去了支撑呢,还是他虽然疯了但却一直在潜意识里坚持着比母亲活得长久——这也许是他惟一能够报答母亲的方式了。
【灯光熄灭】
医生A:放弃吧,他没救了,现在是十点零七分,你记下时间
医生B:好吧,我收拾一下……等一下,病人在说话,听,他在说话!
医生A:不可能,他已经二十年没说一句话了,再也不可能有力气说话……
【陷入沉默】
何夕:妈——妈——【声音模糊】
何夕:妈——妈!【声音响亮且清晰】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