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MENG

推荐一部法国新片《将来的事》。

这是一部适合午后时光、一个人，一杯茶，慢慢品味的电影。它继承了法国电影的传统，通篇对话、哲学、爱情，看似琐碎，却精巧迷人。

“将来的事”，顾名思义，将来而未来，那么立足点呢，只是过去，只是现在。

过去有什么？影片一开始，一家人来到海边（度假？），父母和两个幼年的孩子在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的墓前凭吊一番。这一幕既平淡又似乎意味深长，但更像是我们日常中会经历的很快被淡忘的一天。

然后，时间轴放到了数年后的“现在”。

于佩尔饰演的女主娜塔莉是一名高中哲学老师，有一个作天作地的母亲，整天寻死觅活又挥霍无度。很多靠谱的孩子都会有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娜塔莉无可奈何地被这个妈折腾来折腾去，无计可施。

学校里的学生则在抗议政府的退休政策，影响了正常上课。作为哲学老师，娜塔莉并不想参与什么政治活动，只想好好上课。

然而出版社又提出她的课本不太受欢迎，想要改版（从简洁大方的封面设计改成“小熊软糖广告”款），她气得暴走。

看似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这还不算，碰上了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丈夫突然和她摊牌，爱上别的女子，要搬出去同居。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娜塔莉只是尽可能平静地说：“我以为你还爱我，我真愚蠢。”

哲学到底是什么呢？有人说是理性，有人说是理想，浸淫在哲学世界里的娜塔莉，至少从哲学中汲取了优雅和独立。婚姻和爱情对于女人很重要，但对于一个独立的女人，并非全部。

虽然，在丈夫搬走了家中一半的藏书，还不忘留言要拿走一本叔本华时，她愤怒了，把丈夫送来的鲜花扔进了垃圾桶，但是她从未让自己失去尊严和理智。她心心念念婆家在布列塔尼的老屋，那里种满了她喜爱的植物，可是搬走的时候，她亦果断不啰嗦。

她无法照料日渐老迈昏聩的母亲，只好把她送进了养老院，紧接着是母亲的去世。教堂里她回顾了母亲的一生。我从未参加过一次这样的葬礼，关心死者是一个怎样的人，做了怎样的事，他们说的都是空话，套话，是虚假的。可是娜塔莉懂得母亲，她知道她为何神经衰弱，知道她的苦难，她理解她，正如她明白自己成为哲学教师是完成母亲的心愿。

独自料理完丧事，她在公交车上瞥见了前夫和女伴在一起，忍不住情绪失控地让泪水夺眶而出，大约还骂了一句“靠！”

可是我们认为的一个中年的女人噩梦，对于娜塔莉似乎都是清醒的篇章。失去了婚姻，失去母亲，失去工作的价值感，她略自嘲地说：“我终于自由了。”

她来到了从前学生建在山间的农舍小住，面对学生质疑她小资的生活、缺乏对生活的参与和改革动力，她针锋相对地告诉他，这不是逃避，自己并不热衷政治，但我至少教会了你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段对话是这样的：

娜塔莉：我希望你看重生命价值多一些。

法比安：我探索行为和思想间的问题，这不是你的教学重心。

娜塔莉：为什么你这么说？我向来坚持生活需与思想合一，我自己也一直试着这么做。

法比安：好，没错。但不会超出内心的层次。

娜塔莉：怎么说？

法比安：你只在意每天的举止，不会让它损及你的价值标准，但无法接受让思想失控，进而导致你生活的巨大改变。

娜塔莉：你想说什么？

法比安：去示威足以让你觉得，自己是知识分子，这样让你舒服，但不会危及生活方式。

娜塔莉：你要说我中产阶级的生活？为何你不能脱离这个轨道？我觉得这有点贫乏。

法比安：这样想你会好受些。

娜塔莉：我没革命的企图，这是真的。我的企图比较低调。我试着教年轻人自己思想，我们没完全同意对方，但我想我有教会你这个。

很喜欢法国电影中的聊天方式，这是一种文学手法，既表现人物冲突也提供观众思考的不同论点。我喜欢娜塔莉的态度：她教授哲学但并不是一个行动派，年轻时早已参与过革命的她更注重生命价值和个体思考，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观点，并没有被学生的几句挑衅就乱了阵脚。

娜塔莉认为离婚并不能改变她的生活，她拥有知性的生活就足够。那就是她的书、她的哲学。

一个女人，她什么都能失去，唯独不能失去的是对生活的敏感和爱的能力。

娜塔莉没有被打败，她只是会改变，经历一些事情，让她变柔软，变得更感性和体谅。包括对母亲、对丈夫、对学生的体谅。第二次再看见桌上的鲜花时，她捧起花坐到沙发上，对丈夫的怨恨已经被温情化解。

她未尝不曾思考一种改变，一种新的生活。正如她两度来到学生的农舍，过一种集体的、朴素的生活，一个内心丰富细腻的人，可以将这样的生活变成心灵的休假，变成一趟寻找自我的旅程。

母亲留下的黑猫潘多拉，从乖僻到自由，从没人要到被收养，娜塔莉也渐渐平复了内心，遵循本能，回到生活的常态中来。

将来的事，总是将来而未来，未来有什么？

时间轴又拨到一年后，逐渐适应了新生活的娜塔莉，迎来了她的孙子。好像是回到了片首死亡-新生的呼应，前夫离开病房时她不经意说了一句：“终于，我以为他永远不会走。”就是像这样的一些细小的地方，我们看到娜塔莉内心始终是柔软的，敏感的。

变成了祖母也好，不再年轻也好，一个女人应该优雅地老去，就像银杏叶，在岁月中变得美丽如金。

于佩尔今年已经63岁，电影中的她依然身材窈窕，气质出尘，举止姿态是成熟女人才有的从容，如醇酒，如夕阳，如此迷人。

生活仍然充满了未知的考验，对一个女人来说，岁月本身就是最大的考验，而内心的强大并非来自于家庭、金钱、地位，内心的强大是始终独立思考而能理解他人，保持敏感和爱的能力，老去并不意味着失去，只是变化的一种。

电影叙事不急不缓，对话从容不迫，没有夸张的戏剧性，没有激烈的冲突。一切的一切都在生活里，生活是静水深流，哲学则更深地埋在生活的根里，片中提到不少哲学家，也有不少语录，卢梭也好，叔本华也好，哲学是电影中的道具，线索，和点缀，你可以停下细细思考，也可以让它们过去，真正要领悟的，是生活本身。